林府有一莲花池,池水澄澈。莲叶翠绿,水底下有鱼,数十条,欢快自在。
池旁有树有廊,与廊一体的红长凳,坐着一个少女,穿着清新薄绿衣衫,珠翡坠耳。发丝噙着金光,拂过少女白皙的脸庞。
廊子很长,青砖黛瓦,光影融融,一位俊俏少年倚在柱上,慵懒却不失仪态,一身缃色衣衫,勾勒着金牡丹花案。
两个人在聊天。
“我看那个姑娘的体形,还有她的声音,那个姑娘大概十六七岁。”晚明月冷静道。
“这个姑娘,先是杀害林二公子贴身八名仆人,后是半夜爬窗欲害林老爷和林夫人。昨夜若是让她得逞了,下一个恐怕是林小公子。她这是要让林二公子亲眼看着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个倒下。”
“我大胆猜,这个姑娘死因和林二公子有关。可是,四年前,林二公子才十五岁。一个十五岁的公子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晚明月陷入沉思。
“或许。”晚明月眼眸直视风清许,“我们得打探下,四年前,林二公子和哪位姑娘有较深的瓜葛。问林夫人?”
她最后一句虽是疑问口吻,却透露着几分肯定。
风清许嘴角微微一勾,他顺手拔下撩动他头发的一片叶子,神色带着三分漫不经心,悠哉地转动手中叶子,道:“我有一个问题。”
晚明月双手各搭在膝盖上,她微仰着头,一双眼睛含着笑,亮而明,盯着风清许:“你说。”
风清许瞄了她一眼,轻笑道:“这个姑娘,她是以什么形态和二公子相处。是人,还是——”他顿住,转过头,正视晚明月。
晚明月猛然站起来,灵光在她头脑一划,她惊道:“你是说——”
这两天得到的消息噼里啪啦,一条链轮廓浮现。
晚明月合拳,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姑娘,她一开始就是用鬼魂形态待在林二公子身边。人鬼殊途,无论是身体多么健康强壮的人,只要和鬼待久了,他的身体就会日渐消瘦。”
“我记得林夫人说过,四年前二公子病了,正是因为病了,大公子才要带他去南山观散散心。二公子是因为和那个姑娘待久了,才病了。”
晚明月有些激动,她顺着这个如果,思考,就串成一个链:“南山观,邱道长,那个邱道长可能是一个修行之人,邱道长若是一个修行之人,那就说明,大公子是发现了二公子生病的原因,大公子认为那个姑娘要害二公子。为了不让林老爷和林夫人担心,大公子没有说二公子生病的根源。”
“那个姑娘和二公子可能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也可能是两情相悦的一对鸳鸯。总之,大公子骗了二公子,让那个姑娘跟了过来。邱道长施法封印了那个姑娘。”
风清许看着她这双不逊夜星的眼睛,他接过晚明月口中话语,“这位邱道长可能是符修,也可能是阵修。”
晚明月笑点头:“是的,只有符修和阵修,欸不对。他可以买符,邱道长可以买符啊。”
风清许眸光一动,划过一丝恍然,道:“是我没想到,他可以买镇压符。”
“不管是用符封印,还是用阵封印。封印要么是自己松动了,要么是有人破坏了。让那个姑娘逃了。”晚明月道。
“心中有执念,不愿离开人世间。又遭四年封印,那个姑娘的怨恨被激发,她被怨恨蒙了眼。她认为二公子对不起她。现在还有些疑点,我们去南山观,找邱道长。”
风清许点头认可她的话,他道:“我们再歇会,就去。”
他们两个守了一个晚上,直到公鸡打鸣,才各回房补觉。
他们两个吃完午餐,也可以说早餐,没多久。他们两个在这林府散散步,聊聊天。
晚明月一口道好。
林府话题就此突然结束。他二人独处一个风光旖旎空间,地上斑驳光影轻轻摇晃。
晚明月鸦睫颤了颤,瞥到他手里捻着一片叶子,她便抬起头,笑道:“你手上的叶子很漂亮,可以用来吹曲子。”
“这个能吹曲子?”风清许不相信地抬起手。
晚明月肯定地点头。
风清许起了点趣,轻轻地转动下叶子,目光直盯晚明月,莞尔:“怎么吹。”
晚明月伸手,要拿他手上的叶子,她的手咫尺,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叶子是风清许摘的,她这般不由分说地拿走,不太好。
她的手稍稍一缩,她想自己去摘一片。
风清许立马察觉,他把叶子放在晚明月手上。
细长的叶片轻挠了下晚明月手心,痒痒的。
风清许好笑道:“一片叶子,你要就拿去。我再摘过。”说罢,他真随便摘下一片叶子。
旋即,风清许拿出两张丝绢,翠竹点缀一角。他给了晚明月一张,晚明月懵懵地接过。
下一秒,就见风清许拿丝绢细细擦拭手中叶子,他的手朝空中一松,丝绢轻飘飘地燃烧,一小团青色的火焰,很快就散了。
风清许眼睑轻轻一抬,眉眼带三分认真:“你教我。”
晚明月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好。”她简单擦拭叶片,学着风清许刚刚,松了手,这次燃烧的火焰却是红色。
晚明月不由出声道:“不一样。”
风清许道:“当然,千篇一律有什么好。”
晚明月笑点头:“确实——我教你,很简单的。你像我这样,两头捏住……”
她耐心地指导风清许动作,细致告诉他吹叶子技巧。
晚明月教完他理论,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看着她,她是怎么吹的。
她捏住叶片的两头,放入嘴中。廊檐红,石板灰,花草秀。少女的曲声悠悠,余韵悠长。
她吹得化岺著名的《山韵衣》。
风清许轻眨眼,他学着,“呜——”一声刺尖声响,风清许一愕。
晚明月眨眼,转过头来,放下叶片。
风清许故作淡定盯着晚明月,脸上表情完全在说不准笑!
晚明月神态自然:“第一次都是第一次。”话毕,她模仿当初初学的自己,发出可笑滑稽的声响。
风清许脸上缓了两分,多了一分笑意。
晚明月余光收入他的脸上神态,她微笑:“多试试就好,有的人花了半天,有的人花了半个月,我花了三天才学会点技巧,然后练了半个月才能吹出完整曲子。”
风清许唇角微微勾起:“半个月太长了,我三天学会。”
晚明月嫣然一笑:“那是自然,我信你。”
风清许冁然一笑。
晚明月细细教导,风清许很快能吹出一点规律声音。
晚明月欣慰中。
风清许余光瞥到某一处,神色有些怪异,他放下叶片,认真问:“原来鸡也可以遛?”
晚明月愣了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愕住了。
一群鸡,拖着深褐色的尾巴,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它们的羽毛威风凛凛,鸡冠似火焰,红得壮观。
令人诧异的,它们的脖子系着一根绳子,福来两手攥紧一团绳子。
福来有些吃力,有些心虚。
晚明月忍不住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鸡也可以遛。”
像狗一样的遛。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晚明月内心感慨。
福来的旁边是林清之。林清之趾高气扬地走来,他抱着一个竹篮。
林清之察觉到晚明月和风清许目光,他挑衅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两个。
风清许嫌弃道:“他想做什么。”
晚明月老实道:“不知道。”
褔来看到晚明月、风清许,脸上的心虚更加深,他哆嗦着。
林清之太阳穴长了眼睛一般,他表情阴恶地微笑,他伸脚,一脚踩住福来的右手,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给我剪,不然有你好看。”
“公子。”福来虚虚地叫了声,林清之若无其事地脚加力,福来无可奈何道,“知道了,公子。”
林清之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分真诚。
风清许看在眼里,冷呵一声。
他们四个人的距离渐渐拉近。
“福来!”林清之喝道,与此同时,他手一扬,竹篮里的东西尽数泼向晚明月、风清许。
竹篮里面装的是玉米。
晚明月吃惊,这些玉米伤不到她,又因玉米小、多,像一张大网扑来。
她躲不掉,她干脆原地不动,任这些玉米扑来。
林逸之声出那一瞬间,内心排练多次的福来大喊一声:“来了公子。”
福来视死如归地松了双手。
一群公鸡翅膀扑腾声音此起彼伏,它们争先恐后抢玉米。
林清之得意的笑容只在他拔出玉米那一瞬间。
风清许泰然地抬起手,他的左手戴着一个镯子,圆环状,华丽的云纹,中间嵌着一个润玉的平安环。
柔和的光茫左右迸出,像两条龙,缠着镯子滚动。
肉眼可见而隐隐约约的一个屏障,笼罩着风清许、晚明月。
林清之泼的玉米一颗也没碰的他二人衣角。
这一切发生的电石火花间,除了风清许,剩下的人怔住了。
风清许眼眸一沉,嘴唇微抿,嫌弃、被冒犯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涌上他的心头。
风清许的右手一转,一个毛笔出现在他的手中,他飞速地在挥动手中毛笔。
一个金光闪闪的符纹出现,刹那间,起一阵怪风,吹动地上的玉米,去咬林清之和福来。
林清之和福来两只眼睛瞪得像灯笼。
正啄食的鸡群,“咯咯咯”叫着,它们迈着步子,展着翅膀,拼命追逃跑的玉米。
林清之和福来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玉米粒飞了起来,两三只强健的公鸡大鹏展翅,纵身一跃。林清之吓得五官乱飞,他一手抱头,一手挥开玉米粒:“滚开啊!别追我啊!”
有一只鸡啄了福来的屁股,福来吃疼得捂着屁股,痛哭流涕:“公子我都说了,不要自讨苦吃。”
“闭嘴!”林清之怒吼。
风清许收了手,看着鸡飞人跳的混乱的场面,冷声道:“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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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一个庭院。
林逸之急步而行,衣袖较宽,腰间系一个朴素玉带。
忽然间,他两眼冒金星,摔在地板上。他正纳闷是谁这么急急忙忙不看路。
一个熟悉、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谁啊!走路不长眼——二哥?!”
林逸之听到二哥这两个字,头脑瞬间清醒,他睁大眼睛望去,惊呆:“三弟?!你怎么这个样子。”
林清之像吃个败仗,狼狈不堪。头发乱糟糟,几根鸡毛插在其中,衣服有些松垮。
林清之听了他的话,眉眼烦躁添了两分,他爬起来胡言喊道:“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都怪这个天,大好的天气,出什么太阳,哎呀,不过是我走了岔路,倒霉罢了。”
林逸之听得一脸懵,他飞速爬起来,满眼惊讶看着林清之:“三弟你在说什么?你怎么这个样子。”
林清之哭嚎伸手要抱林逸之,林逸之下意识缩了身子。
林清之哭嚎声更大了:“二哥你嫌弃我!你嫌我脏!”
“我没有。”林逸之故作镇定,他站直身子,一幅任你抱。
林清之来脾气了,哭喊:“你就嫌弃我,我才不要抱你,我走开!”
林逸之一听,急了。林清之这个样子,他不说问清楚出了什么事,他哪里放心。他连忙拉住林清之双手。
林清之奋力挣脱。
庭院里,两兄弟滑稽地你扯,我拉,你推着我往前走,我推着你往后走,两三个来回。
林清之眉眼不悦:“二哥你做什么,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你喊啊。”林逸之有恃无恐,“你看他们是帮我还是帮你。”
林清之哑口无言,旋即,他用力摆脱自己二哥的双手,大声道:“好啦二哥,你要问什么,尽管问。拉拉扯扯算什么,伤风败俗。”
林逸之气得瞪圆眼睛:“三弟你就是这么读的书,五感丧失,让人笑掉大牙。”
林清之心虚了下,又理没有,气直的挺起腰板。
林逸之平复下心情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这个样子。”他拿起林清之肩上一片鸡毛,“这是——”他细看,有些不相信,“鸡毛,你怎么——”
林清之立马道:“不是!不是鸡毛。”他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知道他承认这是鸡毛,二哥肯会说——鸡怎么会在家里走动,你做了什么,老实交代。
林清之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肯定暴露,他已经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够烦了。他可不想再被自家二哥骂。
林逸之又不瞎,他举着鸡毛,让林清之好好看:“这不是鸡毛,是什么。”
林清之灵机一动:“这是假的,这叫逼真的鸡毛,假得像真的。”他低头看了下自己,忙道,“我这是鸡毛头,我做的新发饰,不好看对吧,我知道。我这不就去换嘛,好了好了,我走了,不跟你聊了。”话说完,他撒腿就跑。
“三弟!”徒留林逸之,一人手里捏着一根鸡毛,大声喊叫林清之,林清之跑得更快。
林逸之看着林清之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叹一口气。他看着手中的鸡毛,喃喃道:“还真是逼真。”
似乎还股新鲜味道。林逸之有点嫌弃扔下手中鸡毛,用帕子细细擦拭双手,原地丢下帕子,向着他打听到的方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