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祁迦引没有给怀宁辩驳的机会,放下车帘,走到了御驾前。

    怀宁身子又晕的厉害,张了张嘴,嗓子干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祁迦引于是愈发自得。打蛇打中了七寸,对方当然不能再说什么。

    说到底,她不可能不在乎他的。她习惯了。

    怀宁倒是没想那么多,身子实在太虚了,慢慢地坐下来,方才祁迦引在的车驾内,团龙纹的织锦坐垫,小案上点着安神的龙涎线香,是她熟悉的味道。

    难怪祁迦引说话颠三倒四,看样子神志不太清醒。

    李如海见祁迦引抛弃御驾步行,匆忙来到怀宁身边提点:“神医,陛下这会怎么又下车了?陛下刚刚喝了酒,再吹了风入了头,回头定会责怪你的。”

    怀宁这才发现,马车上是有淡淡的酒意,也是她很熟悉的松醪春。曾经祁迦引和部下宴饮的时候,最常喝的就是松醪春。

    也就是那次,怀宁来给他送寒衣。他的一名谋士盯着怀宁足足盏茶的功夫,祁迦引视若无睹。

    怀宁不禁闭了闭眼,心又钝痛起来。

    “是陛下自己喜欢。”

    “陛下嘴上这么说,心底肯定不是!神医怎么不机灵点?”

    怀宁听得他催促,愈发烦躁,竟然撩起车帘,抢过车夫的鞭子抽在马屁股上。一时间马儿长嘶,蹿出老远。

    “欸!欸!”李如海瞪大眼睛,疾步追上去,可是怀宁根本不给他机会。御驾甚至呼啸着从祁迦引身边经过,气流掀起了祁迦引的广袖宽袍,并着好一阵风沙,吹得祁迦引灰头土脸。

    李如海心都凉了,不敢去看祁迦引的脸色。想必祁迦引嘴上说不想再和怀宁拱乘,心底也是在等怀宁就坡下驴,让他再上去的。

    祁迦引眨了半天眼睛才缓过来。怀宁居然当着他的面指挥他的人丢下他?

    他攥紧拳头,半晌却是冷笑。

    “也罢,她从来如此,喜欢和孤耍脾气。以为孤就会妥协,和她共乘一舆?夜风清冷,孤正好醒醒酒!”

    他竟然就这样圆了这件事,李如海反倒想自扇两嘴巴了。这可是足足二里多地,搞什么不好非搞这个,可怜他一把骨头要走散架了。

    *

    怀宁看到薛府大门的时候,心情才紧张起来。本来也没有提前通知父兄,谁知道祁迦引非要跟来?但愿待会不要露馅。

    薛府守门的福伯一见到她就愣住了,好在怀宁到的比祁迦引早,赶紧给福伯使眼色,叫他如此这般去通知父亲薛景行和兄长薛谦璋。

    怀宁母亲病弱去得早,她是父兄一手拉扯大的。对于父兄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可是也太久没见了,只惶恐他们惊讶。

    “怎么,到地方了,神医反倒不进去了?”怀宁忐忑的时候,祁迦引总算跟了上来。

    他由着她撒气。她当真一点不识趣,就这样让他生生地走。

    祁迦引酒是醒了,但头疾确实也发作了,站在风里皮笑肉不笑,脸色是病态的潮红:“还是,神医近乡情怯?”

    “民女初次到此,怎会近情情怯?”怀宁心咚咚跳,脸上倒是平和。祁迦引的视线于是逡巡了片刻,可是就算把怀宁脸上盯出个洞,她也没什么表示。

    他不禁眼神幽沉,越过怀宁入了薛府。

    “不知陛下光临,老臣有失远迎。”怀宁跟在祁迦引身后,才到前院便听得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尽管她很想隐藏情绪,可是在父亲薛景行移动四轮的素舆缓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眼眶依然热了。

    “父亲……”她差点脱口而出。

    薛景行也看向了怀宁,苍老的手也是激动颤抖,半晌才回过神:“不知何事惊扰陛下,叫陛下深夜来此。老臣还以为,陛下这辈子都不会踏足此地。”

    语气并不恭敬客气,反倒嫌恶得很。

    祁迦引自封了薛景行太傅后,的确没有踏足过薛府。最近一次见面,还是怀宁的“葬礼”,他以皇后规格下葬怀宁的衣冠,远远地跟薛景行打了个照面。

    祁迦引倒是没什么恼意,负手身后意味深长:“太傅言重。孤不过琐事劳烦,不曾得空。太傅今夜是否有什么事,方便和孤对弈否?”

    怀宁暗惊。他旁敲侧击的,想问什么呢?

    薛景行捋了捋胡须:“陛下来得不合时宜。老臣夜里才宣了神医治疗腿疾。且老臣赋闲多日,家中并无闲资供陛下饮食。若陛下不习惯,老臣恭送陛下。”

    这句话才叫祁迦引皱了眉头。

    “太傅大人,不欢迎孤了?”

    他的视线复又转向怀宁:“夜里宣了神医……还是神医方才疾行,就是为了避开孤的耳目,跟太傅互通有无?”

    怀宁心跳得更加厉害:“陛下!先前分明是马儿顽劣,并非臣女故意为之。”

    她和薛景行一唱一和针对,反让祁迦引挑不出错处。

    祁迦引负手身后,摩挲着玉扳指。

    “说起来也是有趣,太傅腿脚失灵后,孤也好几次命太常寺医官来给太傅诊治,太傅都推拒了。怎么如今对一名乡野神医,倒是信任得很?”

    怀宁瞳孔微张,被祁迦引一句话吓得冷汗涔涔。

    祁迦引什么时候宣医官给父亲看病了?在怀宁的印象里,他自薛氏门楣凋敝后一直对她,对父兄不闻不问的。原来他给父亲宣过医官,父亲不肯看?

    薛景行脸色依旧生硬,“老臣不过一个残废,哪敢叨扰陛下?说是乡野神医,但老臣也耳闻陛下宣召神医入宫后,一直留她于宫中,想必也是不凡之辈。”

    便是怀宁再迟钝,也听得出来,父亲如今句句夹枪带棒,是不肯给祁迦引台阶下了。

    祁迦引终于冷笑:“既是如此,神医且去好好给太傅看看。孤不着急。孤今夜醉酒,被风吹得头痛,少不得也得在府上歇息。太傅,你知晓孤是马上打天下的人,不求多么舒坦的衾被,多么适口的珍馐,只给孤洒扫一间厢房出来。”

    他居然想留宿!

    莫说怀宁,薛景行脸上都闪过惊愕。

    怀宁见父亲要拒绝,匆忙咳嗽了两声:“都是民女不是,叫陛下着了风寒。民女可以先行替陛下诊治。”

    祁迦引掀起眼皮,不过他两指掸了掸,只道了句不必,便跟李如海去堂屋等着了。他说出的事情,根本不是在和薛景行商量,而是命令。薛景行想让他留宿,还是不想让他留宿,他都会留下。

    眼见人走了,怀宁才忐忑地要跟上去,反倒被薛景行叫住。

    “你凑什么热闹?阿宁,既然回来了,又去招惹陛下做什么?”薛景行红了眼睛,移动素舆到怀宁跟前,为她方才故意咳嗽的事情生气,“早把那忘恩负义的轰走就得了!”

    “父亲。”怀宁于心有愧,“父亲,就算陛下卸磨杀驴,你方才也不该如此和他说话。他毕竟是天子。”

    父亲出身簪缨,从前是看不上祁迦引的,也不过是因为德嘉太后推举,他最终也认可了祁迦引能力,才一心辅佐。

    但祁迦引却在他残废后封他做有名无实的太傅,他能不怨恨?

    若非怀宁阻止,他方才早想把祁迦引扫地出门。

    “天子又如何!我有何惧?”祁迦引不主动上门就罢了,他可以临摹字帖,借酒消愁。偏偏他今日居然过来。

    怀宁红了眼圈:“父亲,倘若阿宁能将你的腿治好,未来您还能重返朝堂,您也要如此?”

    薛景行愣怔。眼前的怀宁确乎是印象里的模样,却比从前愈加清减了。以前怀宁归宁的时候总是一脸愁容,如今眼底多了两分坚毅。

    三年,他倒是忘了,三年多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良多。他那么久没见怀宁,他还没来得及多多关心。

    怀宁跪地道:“父亲,千错万错都是阿宁的错,把你和哥哥弄成这副样子。我知道你如此对待陛下是因为自暴自弃。可是女儿还是希望,你能再振作起来。”

    眼下得罪祁迦引,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希望父亲能好言好语。

    薛景行看着清瘦的怀宁,愈发的难过。他怎样说没关系,怀宁还是会自责。可是祁迦引为何就如此铁石心肠,不知道怀宁曾经为了他孤注一掷。祁迦引怎么舍得,让他捧在掌心的女儿输的如此难堪?

    *

    “陛下,陛下。”李如海一路快跑,才勉强跟上走在前面的祁迦引。

    说是头疼,看起来还精神得很。也不知道是被薛景行气的,还是被怀宁闹的。

    不过祁迦引到了堂屋就停住了,害得李如海差点撞上来。

    李如海观察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陛下,虽然说神医先前不顾您的脸面策马疾行,害您头疼脑热。但是先前您说要留宿,太傅不乐意的时候,神医明显咳嗽了两声,想是内心欢喜得很,巴不得您留宿。”

    祁迦引这才转头向李如海,摩挲着扳指。

    “你是说,她方才是故意咳嗽,好让孤留下?”那就是了。纵然她一副不情愿和自己入府的模样,可是他一说留宿,她就欢喜了。

    她果然,根本舍不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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