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厢苗意蕴作为今日席间身份最为贵重之人,自然便在左拥右簇的殷勤环绕下落座了。
一众妇人间,白氏虽有些年纪,但总归是保养得宜的,坐在窦老夫人和她母家来的钟氏之间,和苗意蕴等几位身份贵重之人说着话,却一点也未输了阵仗。
蒋夫人便含笑看了眼才端步走来,在丫鬟侍奉下落座的窦贞,对白氏道:“得亏是窦小姐继承了您的容貌和仪态,当真是沐京城内独一份的出众。可见窦夫人平日管教子女甚是有方的。”
蒋衡如今在沐京何等的风云人物,此话由能养育出如此出色儿子的蒋夫人的嘴里说出来,却未免有些让人受宠若惊了。
果然,张夫人一听便以手里的绣帕掩唇,止不住笑道:
“蒋夫人这哪里是夸赞人家窦三小姐,这分明是借着窦夫人的场子捧自己的好儿子呢!咱们谁人不知,如今沐京城内当属年少的蒋君最为英姿勃发,又尚未婚娶,自是多少闺秀心心念念的好儿郎呢……”
言罢,便一边笑着一边看向正低头笑着的蒋夫人。
林栩看在眼里,恍惚中却也察觉到曾经一门心思想要五皇子娶窦贞进门的张夫人如今早已转变了心思。不仅是彻底放下此事,还在众人面前有意无意的撮合蒋家和窦家。
她一时却也分析不出张夫人如此做的缘由,但方才苗意蕴和宋希妍二人来势汹汹,让她也无暇再去顾及此事。
窦家的长辈皆已落座,她作为家中次媳,虽说如今怀有身孕自该小心些,但林栩总觉得以她前世对苗意蕴和宋希妍等人的了解,刚才的纷争绝不会就此算了,因此她也借故要迎接那些尚未落座的宾客为由,站在殿门口不远处留意着。
那枚戒指……她一向心思敏锐,即便如此,当初廖珚行军前两人不过匆匆见了一面,那时她只顾着和廖珚叙旧并畅谈着待打了胜仗归来之后的事,却全然未将廖珚送给自己的这枚红宝石戒指放在心上。
并非林栩不爱惜廖珚送给自己的东西。一来,林栩自小便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嫡女,身边也从来不缺珍贵的首饰,二来廖珚又贵为郡主,是长公主膝下的独女,自然身边戴的、穿的,一应都是天底下最好不过的。
所以,即便那时她收到这枚戒指,看其成色便知名贵,却也没有往其他地方想……
但是如今,苗意蕴的反应未免也太过于奇怪了。
林栩看向远处正低着头,一副温婉娴淑的苗意蕴和几位妇人含笑闲聊的模样,一时间记忆里没来由的一阵恍惚。
苗意蕴自小伴着廖珚一同长大,能令她如此介意的旧物,又是儿时便曾经见过的物品……林栩思绪万千之间,不由得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下一瞬,她几乎是惊异地缩紧了自己藏在袖筒中的右手,整个人险些低呼出声——
这枚廖珚随意给自己的戒指,不会便是传言中天下女子遍寻却始终未得的,那枚昔日昭成公主的旧物吧?!
廖珚……怎么能如此轻易的,甚至没有一丝解释,便将如此贵重、天下只此一份的宝物留给了自己?
林栩又飞快的回想起那日两人即将分别时,廖珚兴致勃勃的聊起待她归来,两人便要一同策马奔腾的模样,廖珚该不会便是在那时,心底已经做好了即便她此番吃了败仗,遇到了意外而不能归来时,便将这枚戒指留给自己吧,作为最后的念想吧?
林栩闭了闭眼睛,竹苓发觉了她的异样,忙小心的扶住了她。“夫人,您没事吧?”
林栩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她有多么的粗心……廖珚将这枚戒指留给她时,原来竟是做好了一旦就此生离死别的准备!她竟如此鲁顿!
右手在袖筒中不由得攥了更紧了些。林栩一边安慰自己前世这场战役一定是平安无事的,一边努力调整呼吸,半晌才平复下来。
身后却不知何时悠然飘来一阵淡淡的馨香。由近及远,很快便向她袭来。
林栩心头一怔。与此同时,一道十分陌生却又些许熟悉的声音在她身侧轻轻响起。
“我看夫人方才并非是真的污了戒指,而是不愿意将这大名鼎鼎的戒指交与大家细看吧。”
她回过头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卫亭琊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即便相隔两世,但林栩再度与恭郡王府的四小姐四目相对之时,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凛。
那对浑圆的猫一般的眼瞳,分明幽幽泛着冷意。嘴角明明在笑,却分明有寒气四散开来。
卫亭琊见她愣住,反而笑容愈发深了。她向前微微凑近一步,半低着头,两人身高相近,卫亭琊便几乎是侧着头快要靠到她的肩膀上,林栩与她根本毫无亲近可言,上辈子还曾吃过那样的亏,如何能惹得了卫亭琊如此冷不丁的靠近?
她下意识便向后撤退一步。
没曾想,如此反而着了卫亭琊的道。
只见林栩因退的仓促,整个人尚未找到重心,身子还未平复之时,她右手边便有一阵轻快的清风卷过。林栩心道不好,没想到这四小姐这辈子还是如此的蛮横,她只顾着扬起手避闪,努力想要保全自己的戒指,没曾想过宽大的袖筒却被一道人影轻轻一扯。
便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随之被扯了出来。
原来卫亭琊并没有蠢到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夺她的戒指。
林栩回头一看。却见宋希妍正站在自己身后,笑容无辜,手中正绞着一团绵软的东西。纯洁的素白之上间歇有鲜艳的桃红色闪过。
那是方才自自己袖筒掉落而出的绣帕。
卫亭琊趁自己思虑之时,给悄悄赶来的宋希妍作掩护,二人竟合谋,将她袖中的绣帕夺去。
林栩看着面前两人如出一辙的笑容,良久,缓缓勾唇一笑。
宋希妍将林栩的绣帕摊开来,细细看着那绣帕上绣着的樱桃,却很是疑惑:“方才窦二夫人当着大家的面说你不小心泼了茶水,是以这绣帕才污了,怎么我看着半天,这绣帕虽然浸湿,却丝毫没有半点茶渍啊……”
宋希妍抬起头来。眼中的疑惑渐渐退去,反而变得居高临下起来。
“还是窦二夫人撒谎成性,不过是让我们今日大饱眼福,这才撒谎了呢?”
竹苓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眼睁睁看着宋希妍设计抢了林栩的东西,反而丝毫没有悔意,也不禁冷声道:
“今日既是我们窦三小姐的生辰礼,窦家虽有礼待众人之道,却也不能白白容忍宾客抢了我们夫人东西。如今趁旁人还未看见,还请宋二小姐将我们夫人的手帕还回来吧。”
她几人一同站在殿门口,有厚重的珠帘遮蔽,已经落座在殿内的众人几乎看不清此处发生了什么。兼之今日宾客繁多,女眷多在此处,迎来送往间有人驻足于此,也不足为奇。
宋希妍也是仗着如此,方才才趁着卫亭琊放下帕子走出宴席时,偷偷跟着一同从偏殿出来,站在林栩身后的。
她本就看林栩不顺眼,虽然并不知道这枚戒指的缘由,但既然太子妃想要,方才恭郡王府的四小姐又在听了太子妃的自嘲后神色大变,宋希妍便也察觉到林栩手中的戒指绝非寻常之物。
不过宋希妍倒是对这枚所谓的红宝石戒指并不感兴趣,她自小便是宝物堆里长大的,什么珍珠宝石都见惯了,而且既然太子妃和四小姐都对这枚戒指极其感兴趣,她自然也不会愚蠢到跟她们争抢。只是对她而言,不管帮助谁夺得了这枚戒指,她都是双赢的。
帮助太子妃,自然对家族有益;而帮助了恭郡王府的四小姐,那么她是不是就能再度得了恭郡王妃青眼,从而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世子再续前缘呢?
不管怎样,她就是觉得林栩此人上回胆敢戏弄于她,便是人品低劣,如何惩治都不过分的。如此宝物,自然也不能沦落到林栩这种小人手上。
林栩并不知道宋希妍心中在谋划这什么,只是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丝丝缕缕不绝的恨意。她忽然便觉得可笑。
如此和宋希妍,卫亭琊两人对峙的局面,和上辈子归岫山的观荷赏桂宴好生相似,只不过,那时一同仗势欺人,抱团霸凌自己的,还有如今早已去世的姚素然罢了。
见林栩不怒反笑,原本气势正盛的宋希妍忽然便心生疑惑,她微微走神间,林栩便趁其不备将自己的那枚尚未干透的绣帕从宋希妍的手里夺了回来。
宋希妍还欲再抢,林栩却一边将自己的绣帕递给竹苓让其收好,另一边看准了宋希妍附身过来的姿势,恰到其时的扬手——
“啪。”
宋希妍抢夺的姿势僵在了半空中。
她缓缓抬起眼眸,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手掌尚未放下的林栩,然后伸手拂上自己的脸颊。
那处方才被林栩扇了一巴掌,如今已经渐渐变得红肿的地方。
与此同时,原本还一团和气,言笑晏晏的宴席也在听闻这声巴掌声后忽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