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不热

    二人东折西躲,一口气少说也跑出了两条街,此时正靠着墙根大口喘气。也不知怎地,互相看着看着便笑起来,这笑也就止不住了,直笑到眼泪都流出来实在没有力气了为止。

    阿瑶抬手正给自己顺气,却忽然道:“故事里法海也是这样找上许仙的罢。”

    沈泉抬头:“什么?”

    阿瑶莞尔一笑,指着路边的“琼箧阁”娇娇扯他的衣袖:“沈公子给我买礼物罢。”

    二人却是没有动。

    不止阿瑶和沈泉,整个世界好像都停下了。

    姒墨靠着墙,立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手腕上两只茶色的镯子挂在小臂上,对沈道固说:“我这个,我刚,刚做完法事,身体还没恢复,我稍微喘一喘气。阿瑶是,挺活泼哈。”

    路过的鸟雀悬在空中,无处不在的风失去踪迹,巷外热闹的叫卖声戛然而止。静止的世界里,白衣神女靠墙看着自己,脸颊微红,发丝随着她粗重的呼吸微微晃动。

    沈道固垂眸。

    时间再次流动,琼箧阁中,小伙计躬身问阿瑶和沈泉需要点什么。

    阿瑶拈起一把玉骨秋扇,漫不经心敲敲沈泉肋骨:“这位沈公子连福寿三多的古董都买得起,只管把你们店里最好的拿上来便是。”

    伙计眼风偷偷往沈泉身上扫。

    沈泉看着阿瑶,被她挤兑地忍不住笑意,道:“都听她的。”

    小伙计咂摸出了一二滋味,忙不迭换上副更殷勤的笑脸,将二人往楼上请。

    这一回阿瑶也晓得了原来凡人的店是很脆弱的,须得许多许多的好东西镇着。

    银镀金松鼠葡萄簪是镇店之宝,珊瑚子孙万代镯是镇店之宝,缕金朝阳五凤挂珠钗就更了不得了,乃是这间百年老店兴家之源。

    伙计每献出一样宝贝来,阿瑶就斜睨一眼沈泉,把沈泉瞧得头皮发麻,亲手选了一根海棠钗才作罢。

    两人正笑闹着,忽然听见又有一个女子声音道:“掌柜,这根海棠钗我们家夫人要了。”

    阿瑶没以为和自己有关系,还攀着沈泉傻乐呢。沈泉回头,见是一个美妇带了几个仆子,其中一个仆子拉着掌柜,神色倨傲。

    沈泉打量几人一番,没有说话。

    掌柜忙上前打圆场:“您说的这个人家已经定下了,夫人再看看我们店里其他的好货。您看我这上好的琉璃烧蓝梳,刚从西边进的货,外边儿可看不着这好东西。”

    合该是掌柜今天有此一劫,因为滚滚红尘里难免就有几个人滚得不畅意了,要滚滚别人出气的。

    也或许是这位珠光宝气的夫人夜里滚得太精妙了,就觉得自己滚过来的时候别人都要让让路。

    那位夫人的仆子还在发威:“听不见吗?我们家夫人就看上了你这儿的海棠钗,就只要她手里那支。”

    按理说到了这份儿上,上家冷着脸把钱一结,钗子拿走,掌柜跟下家赔个不是说货我们已经卖了,两家用不着对话。

    但阿瑶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有些不高兴了,碍事的面纱被她吹得鼓起一个小包:“这是什么意思?”

    仆子将腰一挺:“你可知我家夫人是谁,也敢和我家夫人争?”

    掌柜心想你家夫人是谁呢,你家夫人但凡是个谁,也用不着自己巴巴地上门来挑首饰,早就有人捡着利润大的送到您府上去选了。

    但话又说回来,今天在这屋子里的,又有谁是个谁呢。

    他却是不知道自己这个蓬荜,此时算上支着下巴在柜台上看热闹的,三界之内各个物种居然有幸凑了个齐全。

    这场面就有些不好看了,沈泉看在眼里,他心里是有主意的,但还没等到他上场发挥高情商,阿瑶忽地一把扯掉自己的面纱,这一扯堪称挟风带雨气吞山河,只差从面纱里直甩出把砍刀来。

    主仆几人一时为她容色所慑,竟许久不能言语。掌柜和伙计也是呆愣当场。

    阿瑶壮士一声大喝:“你们做不做生意了?”

    沈泉于是从善如流地扔了几块碎银在柜台上,不管掌柜点没点清银钱,从善如流地跟上了阿瑶登登登下楼的脚步。

    这时主仆几人才回过神来,错身而过时,妇人或许是觉得自己竟有一日被女子的容貌震慑住了,丢了脸面,还待再上前找麻烦 。

    沈泉低声道:“原来容侯爷养的外室,在外竟然自称夫人。”

    妇人眼珠微动,讪讪不敢再言。

    山路上,阿瑶负气在前面大步走着,沈泉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她后面。

    姒墨和沈道固深一脚浅一脚跟在他们后面。

    山路上蝉鸣蛙叫,吵得头顶的月亮也忽明忽暗。

    阿瑶忽然返身停住,她停得太急太快,脑门“当”地一声撞在沈泉身上,像一只倒霉的发狂的小黄牛。

    阿瑶于是更加气急败坏,劈手就从沈泉手里抢过来那支海棠钗子,重重掷在地上。

    沈泉惊了一跳,他其实从一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跟着阿瑶夜袭八百里上山的架势是为何,阿瑶总有很多事情他不明白。

    阿瑶摔了钗子,也总有她的道理。

    他帮阿瑶扶着额头,阿瑶闭着的眼睛里忽然有泪水流淌下来。

    “我如今为了这么一样东西就学会了与凡人置气。”她和自己说。

    沈泉的手指一寸一寸往下,他的指腹摸过阿瑶蹙起的眉,摸过阿瑶冰凉的眼角,停在阿瑶湿湿的脸颊上。

    他掌心变得很暖。

    很暖。

    阿瑶双手抚上沈泉的手背,她的眉心一直蹙着,她心里有一些怨恨的话要说,她想责问这个人,但说出口却像呢喃。

    “你教我学会了人世的七情六欲,那往后千年万年的漫长岁月我一个人该怎么过呢?”

    沈泉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他想自己是不是可能疯了,他觉得阿瑶说的真对啊,一个凡人能活多久呢,他一定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了,十八层地狱里最贪婪的恶徒,才会在心底暗暗滋长出喜悦。

    长久的对峙中,渐渐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可闻。

    他的呼吸其实很轻,如若不是更深露寒星凉如水,不是这株花木妖三百年冷寂中曾第一次触碰过人类温热的掌心,那喷薄在二人之间隐秘的热意几乎不可察觉。

    那是与她烹茶时灼人的火焰全然不同的、恒常的、人的温度。

    那是古神恩泽亿万凡人,却独独没有赐予她的一点仁慈。

    也是她的痴迷和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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