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月把那封信好生收起来,面容含笑:“倒是个命苦的孩子。既然你救了长公主,可想过讨些什么封赏?”
宁寒忙答道:“太后娘娘……小人……小人不需要赏赐……小人其实也没做什么……”
萧璃闻言轻笑:“宁公子这话倒是好笑。皇兄,可是许诺了黄金百两呢。”
说罢,萧璃的目光审视着宁寒,似是要把他看透。
几次三番救了她,现在又不慕名利。
她确实有点看不懂他了。
宁寒却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坚定:“小人救公主,不,小人救予离姑娘,也只是看不惯旁人欺辱女子罢了。”
二人四目相对,殿内一时静默无声。
萧璃忽而笑了起来,笑容明艳,声音娇娇软软的:“母妃……璃儿身边正好缺像宁公子这样武艺高强,又刚正不阿的人呢。不日璃儿就要搬进公主府,不如,留了这宁公子,在我府内当个门客?日后若有机缘封侯拜相,倒也是他自己的造化了。”
“璃儿此言倒是不错……不过,宁寒公子,你怎么想?是否愿意留下?”
薛明月笑着点了点萧璃的额头,转眼看着宁寒。
宁寒似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如此,小人就不辜负娘娘和公主殿下美意了。小人愿意留在公主府。”
“好了,再过三日,璃儿就要搬入公主府。这几日你就在京中驿馆先住下,也采买些东西,别忘了同你师父说,你要留下。”
对于宁寒的妥协,薛明月并不意外。
就算宁寒不答应,宁无妄也总是要费心思为他谋前程的。
也不能一辈子窝在竹山上,当个散兵游勇,倒是辱没了从宁无妄身上学来的一身武艺。
倒不如送宁无妄个人情。
如今,该叫他宁致。
“师兄,明月念你恩情,给你捡来这孩子谋个前程。”
“不过,你那么喜欢捡孩子,却唯独给这个孩子,取了个正经名字……”
薛明月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微笑:“哀家乏了,宁公子先出宫吧,会有人带你去驿馆。沈公子也劳累了,陛下找沈公子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
“禀告太后,宁寒想回竹山告诉师父一声,三日后,宁寒会直接去公主府。”
宁寒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也好,自然是要和师父说一声的。”
薛明月摆了摆手,宁寒和沈墨瑾识趣退下。
萧璃的眼神这才从宁寒身上收回来。
沈墨瑾盯着宁寒,似有些不忿,却又很好地掩盖住了他的情绪。
“璃儿,告诉母妃,为何要留下他。”薛明月声音淡淡,微微不满。
“母妃,您还记得我说,花朝那日遇刺吗?”萧璃声音正经起来,“那日,也是宁公子救了璃儿,璃儿跟随宁公子去了他家,他和他师父过得实在是贫寒,璃儿就想着要帮助他们,今日有缘又见到宁公子,左右公主府也已经落成,收个门客也没什么大不了。留着他,璃儿或许还能多一丝安全保障。”
萧璃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些,言辞恳切。
“就知道你是个鬼精灵。记住,别学话本子上那些痴男怨女,什么救命恩人……一见钟情……长相厮守……都是些不切实际的胡诌。璃儿长大了,自然事事都要以自己为先,什么事情,自己舒心了才是真。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反而失了自我。母妃不希望璃儿成为这样的人。”
薛明月并未察觉萧璃眼中的闪烁,眉眼弯弯。
“是,母妃。您爱我,皇兄爱我。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比您和皇兄更重要。”
萧璃这话倒是发自真心。
“这孩子,又说什么傻话。你父皇母后不重要?”薛明月皱了皱眉,言语试探。
“父皇自然是重要的,母后……自然也重要。”萧璃摩挲着挂在身上的海棠佩。
“这玉佩本是一对,你父皇母后一人一个。如今,你身上的这个是你母后的……你父皇的……我在陪葬器物里,其实并没有发现这枚玉佩。”
“或许,父皇把那玉佩放在他认为对的地方了吧。比如海棠树下?”
萧璃这样想着,这确实像父皇的作风。
薛明月摩挲着自己腰上的莲花佩,声音感慨:“这莲花佩是同海棠佩一起做的,当年你母后和我,都很喜欢玉佩。”
“那母妃的莲花佩,不是一对吗?”
萧璃随口一问,薛明月言语一滞,转而一笑:“好料子不易得,我……可舍不得做两件。”
“母妃,璃儿饿了,要用晚膳。”
“好,今日备了母妃新熬的鸭汤,璃儿可要多喝一点。”
“母妃最疼璃儿了……”
沈府。
饭桌上的人面面相觑,异常安静。
沈嘉华悄悄抬眼,瞥见父亲一脸怒容,立马往母亲身边缩了缩。
沈夫人缠绵病榻日子久了,面容不论何时都十分憔悴。
“阿玉,近日郭太医送来了新药,喝着怎么样?我瞧着,气色倒不如之前好了。”沈修烛慢悠悠吃着菜,不紧不慢地看着沈夫人,“阿玉,嘉华这孩子顽劣,你怎么也不好好教教她,这性子不敛些,以后哪个好人家要她。”
“……是,郎主。”沈夫人声音异常虚弱,“嘉华,你今日又闯了什么祸。”
“母亲,今日我不过是坐姿稍微歪了些,学究就瞪我。二房的那几个哥哥姐姐也在,学究今日根本不回答我提出的问题,让他看我写字的问题他也不理我。快下学的时候,还板着脸把我披头盖脸地训了一通,说是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点都不像个大家闺秀。我气不过,就趁他坐下的时候,把椅子抽了。”
沈嘉华越说越气,脸都涨红起来。
“这个学究分明就是瞧不起女子,看人下菜碟,今日二房那个都快躺下了,学究还笑嘻嘻地说他文思敏捷,我们几个姐姐妹妹的文章他看都没看。”
“嘉华,不可放肆。学究这样做,自然是觉得女儿家不必懂那些个治国之道的。也怪父亲,改日给你和二房那些姑娘请一位女夫子,学些品香插花的倒也罢了。女儿家,通那么些文书,也是无用的。”沈修烛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沈夫人,她脸上淡淡,并未有太大反应。
“父亲这话偏颇!女子怎么不能读书明理?父亲偏心!”沈嘉华愤愤道,“谁人不知哥哥是东雍第一公子,怎么当他的妹妹偏偏就要是个绣花枕头!女儿不服!”
“嘉华,要不是淑华去寺庙上香,今日的事,你问问你姐姐,她定会支持父亲的看法,不是吗?”沈修烛给沈夫人夹了一筷子菜,“阿玉,太久没来看你了……这菜,你可还喜欢?多吃点。”
“郎主,阿玉身子弱,不喜吃鱼的。”沈夫人言语淡淡,把鱼夹给了嘉华,声音平静,“华儿多吃些。淑儿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我也不知道。不过哥哥也快回来了啊,母亲……不想哥哥?”
在沈嘉华的记忆里,母亲和姐姐,始终对哥哥淡淡的。
“嘉华,吃饭。”沈修烛打断了沈嘉华的话,“你若还是想留在学究的课上,也无不可。回头好好道个歉,不要再惹学究生气,嗯?”
沈嘉华呛了一句:“不去就不去,有什么了不起。”
荣欢急匆匆跑过来:“郎主,夫人,娘子,郎君回来了。”
“什么?哥哥回来了?快喊哥哥过来用饭啊。”沈嘉华听见沈墨瑾回来了,兴致也高了些,“有哥哥在这,也不会太无聊。”
沈夫人面色依旧淡淡,喝着汤未发一言。
“瑾儿回来了?荣欢,请郎君来夫人这用膳。”
沈修烛瞥了一眼崔纾玉,语气不容置疑。
崔纾玉脸色依旧淡淡,却开了口:“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沈墨瑾似是高兴至极,匆匆而来,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喘:“母亲大人……父亲,孩儿回来迟了。”
眼神却亮亮的,看向崔纾玉:“母亲……孩儿回来了。”
崔纾玉只喝着汤,没有回答。
“瑾儿,既然回来了,就坐下吃饭。为父倒是想你的紧。”沈修烛拉沈墨瑾坐下嘘寒问暖起来。
沈墨瑾却一直看着崔纾玉,眼神瞬间黯淡了不少:“母亲,瑾儿回来……给您带了玉镯,想……或许您会……喜欢。”
沈墨瑾到底还是把玉镯拿了出来。
崔纾玉没有接。
“哥哥,这镯子华儿倒是喜欢,不若给华儿,哥哥都没给华儿送过镯子呢。”沈嘉华见母亲不接,立马接了过来,就要套在手上。
“华儿……这个,不行……这是……我特意为母亲选的……”沈墨瑾言语间似是为难至极,“你若喜欢,哥哥下次再给你买就是了。”
“华儿喜欢,就给华儿。”
崔纾玉接过镯子,套在嘉华手上。
沈修烛眼中透出一丝满意。
沈嘉华得意地晃了晃镯子:“哥哥,华儿戴上也好看呢。”
说罢,她握住母亲的袖子撒娇:“母亲……您对华儿最好了……”
崔纾玉还是没有说话,眼中却有了一丝温度,嘴角带着笑意。
沈墨瑾看着母亲和妹妹这般,心里愈发苦涩,却说不出话来。
“淑儿过几日就回来。元臻不日就要搬入公主府,珍公主的及笄礼不日就要举办,回头宫里发邀帖,淑儿带着华儿去就好,你就不必挪动了。”沈修烛顺手拉过崔纾玉的手,细细摩挲着。
崔纾玉眉间闪过一丝厌恶,立马把手抽了出来:“阿玉多病,过了病气给郎主也是不好的。”
当着两孩子的面,沈修烛一时面子上挂不住,讪讪一笑,岔开话题:“瑾儿,那救了公主的宁寒,是何许人也?”
沈墨瑾本有些委屈,想起今日殿中萧璃看着宁寒的眼神,内心愈发颓丧,声音却沉静:“宁寒和他师父住在竹山,闲散医者。”
“倒是有趣。不知武功如何,谋略又如何?”
“他……应是不错的……公主留了他当门客。”沈墨瑾心里如同扎了一根刺。
“这个元臻……倒是有趣得紧啊……”沈修烛见崔纾玉还是那副冷淡样子,心里压着的火忽而窜了起来,“阿玉,给我夹菜。”
崔纾玉没有动。
沈嘉华见状,立马给父亲夹了很多他惯常爱吃的菜:“父亲快吃嘛……母亲许是累了……”
崔纾玉冷哼一声:“我累了,先回房了。”
说罢,扬长而去。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
夜晚,沈墨瑾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公主……”沈墨瑾心里忽然很烦躁。
看来明天要多给公主布置些课业,她才能……
只看着自己给她准备的书籍。
也算是……只看他了。
不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