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这么倒霉,老遇见这样的倒霉事,劳而无功,明明算着是赚到钱了,结果都是账面盈利,实际亏钱。”
“现在做事都这样啊!要么就别做事,要么就多加小心。”
“你已经够小心了,结果还这样子,本来能赚两万,结果四万拿不回来,还要反贴三万,一正一负,五万块钱,买套房子都还有的剩,或者够买辆面包车,结果现在啥也没了。”
“不会一直这么倒霉的,相信我,会好的。”
看着已经疲惫不堪,却依然耐心安抚自己的莫远帆,苏鸣慧再也说不出难听话。
苏鸣慧上中班的时候,刚到车间门口,就见莫远帆的摩托车停在车间门口,人却不见影子。
莫远帆今天上早班,下班了来车间,不知道有啥事?
苏鸣慧接了班,换了缝包线,该干嘛就干嘛。
不过很快就有人告诉苏鸣慧:“你老公在炉子那边聊天。”
苏鸣慧施施然穿过车间,走向炉子,去炉子要经过烘干机,烘干机的铁锤此起彼伏的敲击着不停旋转的铁筒,却远远见莫远帆和师傅已经走出炉子。
莫远帆的师傅姓程,在保卫科几十年了,临到快退休了,竟然还被优化分流到复肥车间了。
程师傅被分在复肥车间烧炉子,供热给烘干机,这工段只能是男人才能干,可想而知不会太轻松,但在复肥车间已经算轻松的岗位了。
炉子岗位一直是正式工,其他劳动强度更大的岗位原来都是临时工,现在换成车队分流下来的人。
班长霍明和两个副班长,还有新来的车队分流下来的两人正在清理破碎机,这是每个班接班时的工作,新来的两人一边干一边骂人。
莫远帆和程师傅经过的时候,还站着聊了一会天。
苏鸣慧走近,看了看破碎机边上围着的人,还见维修组的人拉着焊机也往这边来。
看样子暂时开不了工了。
苏鸣慧跟莫远帆和程师傅一起走到车间门口摩托车旁边。
莫远帆朝苏鸣慧说:“我和师傅要去一下雁和镇,看看办事处要卖的面包车。”
“哦,师傅想买吗?”
“我儿子想买了去矿山上跑,先去看看。”
苏鸣慧看着摩托车驶出车间大门,那可是拉过死人的车,颇为担心,忍不住摇摇头。
苏鸣慧去破碎机处看了看,问班长什么时候能修好,回答不知道。
平时吃饭的时候,都是在各自的岗位上换着吃饭,今天因为停着检修设备,吃下午饭的时候,都集中在仓库门口包装岗位这里。
仓库已经满满当当的了,如果今天正常生产的话,空着的仓库根本不够堆成品了。
看样子今天的维修原因颇复杂了,算了,这不是苏鸣慧该操心的事情。
装车台长廊上竟然也堆了成品,靠最里面的两个车位那里现在都堆了,还用油布盖上,以防雨淋,复肥最怕风吹雨淋,这是做好短时间发不出去的准备啊。
靠外面的还有三个装车台,最高峰的时候可以一起装五辆车,现在却只有一台车在装货。
苏鸣慧吃过饭后,想找个地方看书,于是穿过堆满成品的仓库,爬上成品堆,找了一个比正常五包要少两包的堆子,刚刚好窝在里面看书,外面的人也根本看不见她。
“哎,这样子的服务,不倒才怪呢?”这吐槽的声音充满不宵,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是啊!你还算好的了,好歹今天能装好出车,跑夜路车少速度快,明天就能到了。”听声音要年长许多。
年轻男人语气欢快:“是啊!明天下午就能到了,顺利的话还能赶在供销社下班前下好货。”
中年男人就有点沮丧了:“我就倒霉了,发货的人说今天下班了,要明天早上八点后才上班,原来临时工装货,还能速度快点,现在换成正式工装货,比原来多要一倍的时间,如果遇到中午吃饭时间还要休息,更是要耽搁到下午了。”
“是啊!还是私人老板开的复肥厂灵活方便,装货都用机械了,直接用皮带送到车上,车上一个人就能装货,速度还快,不管什么时候去都能组织人装货,有一回我下午六点钟才到,也赶紧组织人给我装货。”
“重点还让食堂给我们司机准备饭菜,上一次我家里突然有事,要到城里坐车,复肥厂离城里有三公里,我本来想走路去,老板娘听说了,就让司机专门送我下去。”
“对比下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现在私营企业的货大家都争着拉,国企的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拉,又受气又受罪,等下我搭你的车进城,本来可以拉两趟的时间,却只能拉一趟,太耽搁赚钱了。”
“呵呵,你看现在这里的货堆这么多,私营企业的生产出来就拉走了,要不是没货了,谁愿意来这里拉,走了走了,我的货终于装好了。”
苏鸣慧爬在产品堆,慢慢爬近装货的车位那边,伸头就见有个女人人正在发烟,还在说着什么?
看样子那女人是货主,现在已经有人专门跑销售了,不再像原来只能有国营大厂的销售员,货物必须拉到供销社销售,现在听说可以直接对接客户。
装车的人是这次被分流的年轻人,四个人都三十多岁,几人朝四周看了看,苏鸣慧赶紧缩回头。
隐隐约约听到脚步声朝苏鸣慧所在的地方来,几人靠在成品堆上,边抽烟边讨论。
四人在争论不休,其中一人小心翼翼说:“多装一车,速度快点的话一个小时就能装好,就可以挣到一天的工资了。”
“是啊,比跑摩的快的多了,我跑摩的好的时候才十多块钱,还冷不拉阴的,脸都吹疼了。”
“这妥妥的就是农民工干的活,我都快累瘫了。”
“累都累了,就干脆再累点吧,反正也耽搁不了多长时间,一起干吧,多装一车罢了,今天本来就货少。”
说累的那人苏鸣慧熟悉,经常和莫远帆一起玩:“好吧,妈的,这破工作,真不想干了,要不是还有老婆孩子要养,我立马就辞职走人了。”
建议大家干的那人说:“大家都记住了,不能说出去,有人问就说销售科安排的,这可是老板格外给的钱,别说漏了嘴。”
说比跑摩的划算的那人说:“知道啦,还要你说,我们又不傻。”
苏鸣慧没想到自己能偷偷听到如此秘密,吓得赶紧悄悄爬下成品堆,把自己融入三三两两聊天的人群里。
苏鸣慧在的包装岗位,可以算车间最干净的岗位了,主要还有装化肥的编织袋。
能坐的地方都坐满了人,输送皮带上,推包用的老虎车上,都坐满了人,还有站着的人。
车间里的人关心的都是生产,是啊,这种时候,关乎饭碗的问题谁能不关心:“今年的订单只有三万吨烟草肥,往年是五万吨。”
有人惊讶,高声问:“差不多少了一半的量,怎么会这样?”
有消息灵通的解释:“今年隔壁县新建了个复肥厂,分走了二万吨。”
也有人很快分析:“订单没有去年多,往年每天满负荷生产,每天产量常常是现在的两倍,都要生产到四月份才能结束。”
“今年产量虽然减少了点,但可能三月份就结束了,到时候我们怎么办?会不会被放假了?能不能不要放假了。”
一个这次被分流来的人:“怎么可能不放假,我们在原来的车间就是轮着放假的,到时候放假只有200-300块左右钱的工资,放假了日子怎么过?”
特别是这次被分流来的人,有的人可能在原来的车间就经常被放假过。
唉声叹气的人多,有人愁,有人忧,有人叹气,孩子要上学,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放假那点工资,怎么生活啊!
不管走到哪里,话题都绕不开厂里的破事,还有消息灵通的人说:“厂里的主产品硫酸也滞销了,听说是成本太高了,卖多亏多。”
“厂里不赚钱了,怎么会这样?我们该怎么办?”
“听说下岗的人太多,工作都不好找,许多人都闲着。”
“好多人都去跑摩的,我们厂里也有好多人下班了去跑摩的。”
最近几年,冶炼行业兴起,炼铁、炼铜、炼锌的厂家如雨后春笋,而且多是私营企业,灵活机动。
主要硫酸只是这些炼厂的副产品,这些炼厂的硫酸低价冲进市场,化肥厂这样的国营老厂根本就无能为力,招架不住。
说得最多的还是“买断工龄”,十多个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
“听说有的企业以‘不签字不发工资’施压,职工被迫接受。”
“听说有亏损严重的企业直接终止职工社保关系,职工需自行缴纳后续养老/医疗保险。”
“地区差异悬殊,还有效益好的企业补偿较高,濒临破产企业则难以兑现承诺,还要看在的单位呢。”
“工龄怎么算?”
“工龄计算通常以职工在国企的连续工作年限为准(从入职至下岗时的年限,算到月)。”
“现在报纸电视上都有报道,有人说是十三家国有企业都要改。”
站在苏鸣慧旁边的是一个快退休的中年妇女:“但愿能拖一下,等我退休了再办理买断就好了。”
一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男人,也是这次和她一起来的复肥车间:“还是你们女的运气好了,哪里像我们,跟你们年龄一样,还要十年才能退休,出去找工作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快退休的中年妇女自嘲:“还运气好,快退休了来这样子的车间,都快变成劳改犯了。”
“就是,跟劳改犯也没啥区别。”
“你才来几天,我们可是从车间开始就在呢,难道我们都是劳改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