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莫远帆打麻将,苏鸣慧是真的陪,莫远帆好赌,是那种烙印在骨子里的赌性。
莫远帆的爷爷就是余华《活着》里的富贵那样的人,区别只是富贵只赌,莫远帆的爷爷是又赌又抽大烟,后来被强制戒烟,主要还是没有办法弄到大烟,没几年就走了。
所幸的是奶奶千辛万苦养大的两个孩子还不错,都逃离了家庭,还在外面有了正式工作,成了家。
奶奶活到了九十多岁,在莫远帆当兵期间才去世了。
但人生多变幻莫测,莫远帆父亲被打成□□,遣返回原籍,父亲却在平反前夕病逝了,那年莫远帆才九岁。
后来莫远帆也是因为父亲平反,才从农村户口转成城市户口。
爷爷的好赌,仿佛烙印在莫家的骨血里,莫远帆的哥哥姐姐,包括他自己,都好赌,上瘾的那种。
莫远帆知道自己控制力弱,所以家里的钱都交给苏鸣慧,或者从苏鸣慧手里支起一定金额,输完就走,还能控制在一定范围里。
打麻将的时候还喜欢带着苏鸣慧,因为苏鸣慧陪在身边的话,输钱的时候,让苏鸣慧打几把,赢钱的时候还多一点。
苏鸣慧会打麻将,而且赢多输少,内心里无法喜欢打麻将,但也不是讨厌到深恶痛绝的那种。
苏鸣慧觉得喜欢打麻将很正常,麻将好歹是中国的社交神器,只要不沉迷就行。
许多家庭,喜欢麻将的一方和不喜欢麻将的大多成对立面,但莫远帆和苏鸣慧却没有,总的来讲还是两人达成共识,打麻将不能影响生活。
苏鸣慧觉得人生其实总是在输和赢间摇摆,输输赢赢无法预测。
就像工作,曾经苏鸣慧能进了国企化肥厂,抬上铁饭碗,说起来是多么风光的事情。
但现在,说起在国企上班,总能收到同情,问的最多的就是下岗和买断工龄的事情。
国企的工作风雨飘摇,已经人尽皆知,深入人心了。
莫远帆总是笑着调侃:“打破的是枷锁,得到的是解放。”
苏鸣慧却感慨:“电视报纸都在说打破铁饭碗,这哪里是打破,这是把铁饭碗当废铁,回炉化成铁水。”
过年的时候,付清工资的莫远帆在村里名声颇佳,总有人邀请去家里打麻将,蹭吃蹭喝了整个春节。
春风得意马蹄疾,回村的莫远帆麻将赢了盆满钵满,赢了两千多块钱,在每月工资600元左右的时候,已经算手气相当好了。
年初七,复肥车间就开工了,硫酸车间放假到二月底。
莫远帆送了苏鸣慧回厂里上班,交了两千块钱给苏鸣慧,加上贷款剩的两千,还有厂里发的工资和过年钱,苏鸣慧手里也有了5千块钱了。
但每每想起本来应该有差不多两万块的存款,结果却还欠了一大笔贷款,苏鸣慧就心里不舒服。
算了,现在手里有点钱,心里也踏实了点,面对放假,也少了点焦虑。
苏鸣慧就怕愁明天的吃饭问题,既然明天有饭吃,那又何必愁后天没饭呢,后天吃的饭就明天想办法去赚啊!
三月份,硫酸车间收假,复肥车间放假,苏鸣慧特别高兴,想着可以好好备考律师了。
结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总会有意外出现。
苏鸣慧四月份考试,考试时间是四月份的第三个星期六、星期日,考试迫在眉睫。
苏鸣慧整天看书背书,拿出中考改变命运时的劲头,就连看书的地方都是中考时的市图书馆自习室。
离考试还有两个星期,复肥车间突然通知去上班。
这个噩耗是莫远帆回家的时候说的:“你们车间新定了一批青枣肥。”
苏鸣慧:“意思是要收假了?”
“那是肯定的啊!”
“再过两个星期我就考试了,正是冲刺的时候,怎么这么不凑巧啊!”
“多少人想着赶紧有事情做,有班上,你倒好,还嫌上班不好。”
“我不是嫌上班不好,我是觉得就不能等我考完试再上班最好。”
“我师傅他们那年龄的多少人,都希望等他们退休了再改制,但那是不可能的。”
“真是的,就不能做做梦?”
“做梦?别想太美了,现实是残酷的!”
“得啦!就不能想美好一点,管他能不能实现。”
“少做梦,多做事,赶紧好好背你的书,好好考试,别想有的没的。”
一个多月没见,复肥车间再聚在一起的人,三三两两在一起聊天。
苏鸣慧在仓库转了一圈,遇见吴雁,拉着吴雁一起说话:“听说这次定的货是青枣肥,是不是12月份做过的,特别粘筛子的那种。”
“就是那家的货,不过这次应该不会粘筛子了,这两天我就是在做实验,走,跟我去做实验。”
苏鸣慧指着自己:“你让我跟你做实验?”
“当然了。”
“怎么不在那边找人?”苏鸣慧指了指包装岗位那边的人。
吴雁拍了苏鸣慧的手:“怎么,不喜欢跟我一起干活?”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有点怪怪的,怎么想起让我跟你混?”
“那边人那么多,我只能要两个人,三个人只叫走两个,大姐,那样容易得罪人。”
苏鸣慧嘿嘿笑:“读书人,果然鬼精鬼精的。”
“废话怎么那么多,赶紧跟我走。”
“好的,你最大,说往东我就绝不往西,你说往西我就绝不往北。”
“你还是少贫嘴吧。”
苏鸣慧跟着吴雁从发货的场地上绕着走回办公室,路上遇到陈素,一起被叫到办公室陪吴雁做实验。
陈素颇为健谈,也爱八卦,特别是现在厂里中层管理层的大都是和她年龄差不多的人,听得苏鸣慧和吴雁瞠目结舌。
实验主要是配方实验,简单点说就是各种原料按不同的比例混合在一起,在生产过程中,对设备的影响。
还有实地试用后对植物的对比试验,技术员还需要慢慢实验。
这场实验有两天时间,第二天结束的时候有点早,苏鸣慧正在打扫卫生,陈素邀约苏鸣慧和吴雁一起吃饭。
陈素说:“今天我过生日,下午一起吃顿饭吧。”
吴雁性格活泼,马上问:“生日宴哎!人多不多?”
“不多,只有家里人。”
“苏鸣慧,我们一起去,我想吃好吃的。”
生日宴,苏鸣慧本来想拒绝,快考试了,还想抓紧时间看书呢。
但不等她说话,吴雁拖了苏鸣慧就走,说要一起去卫生间。
苏鸣慧只能被拖走了,路上吴雁就说要两人一起去,如果苏鸣慧不去,她也不去,苏鸣慧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结果人真的不多,只有陈素的女儿和陈素妹妹一家三口,再加吴雁和苏鸣慧,也只有七人。
饭后还被邀请到陈素家里吃蛋糕。
刚刚经历房改,陈素住的地方是公务员单位的房子,待妹妹一家走后,陈素才告诉苏鸣慧和吴雁自己离婚了。
老公是公务员,重新找了一个年轻的,净身出户,房改房给了自己和女儿。
这消息有点劲爆,吴雁和苏鸣慧有点懵。
其实,中年人的婚姻,各式各样的,现代社会,离婚已经很正常了。
曾经在车间聊天的时候,说起过婚姻观,车间里有为孩子委曲求全的人。
但苏鸣慧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理解委曲求全,但自己不做委曲求全的事情。
陈素冲苏鸣慧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理解委曲求全的婚姻,但自己绝对不做委曲求全的人,我很赞同你的观点,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也就这样子做了。”
吴雁还没有结婚,却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难怪我们能聊到一起。”
三人忍不住笑起来,苏鸣慧忍不住笑问:“吴雁,什么时候结婚了?”
苏鸣慧为的是转移话题,吴雁也赶紧接话:“快啦,今年不结就明年结。”
“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喝喜酒。”
“放心啦,不会忘记你的。”
后来,等吴雁结婚的时候,苏鸣慧已经离开复肥车间了,但吴雁专门找了苏鸣慧送请柬。
这次收假后生产的青枣肥颇为辛苦,因为定单太小,才一百多吨,所有的工作都是正式工。
特别是下料工段,又灰又呛又累,特别是离考试那个星期,苏鸣慧轮到上夜班。
哎,车间里总有红眼病,总有人去吵吵闹闹,想上班的人不要,硬把人放假。
听说找到事情做的,却非要把人招回来上班,还不准放假。
因为听说有人找到其他工作了,不愿意回来上班,还可以拿着放假工资,双拿肯定不可能。
结果车间竟然不准苏鸣慧休息,竟然连第三个星期六、星期日请假都不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苏鸣慧还来了生理期,肚子还疼得厉害,可能是所有的不顺都堆叠在一起,苏鸣慧病倒了。
苏鸣慧都快气疯了:“意思连我考试都不准去,我辛辛苦苦几个月,就因为车间的狗屁规定,凭那样不准休息,休息可是国家法定的,这是违法。”
莫远帆撇撇嘴笑着说:“这是你们车间的土政策,领导说了算,要不怎么能彰显自己的权利。”
苏鸣慧满脸无奈:“是啊!现在的车间主任能决定工人的去留呢?虽然只是能不能工作的权利。”
“实在不行,我去帮你上班,反正都是力气活,我可以一个抵三个你。”
“行不行啊!”
“多大点事情,放心吧,有啥不行,包在我身上,你好好看书考试。”
“那你上两个班,会不会太累了?”
“污水处理本来就不累,只是按下电钮就行,不像你们车间,都是牛马活计,放心吧,你都能干的活计,还能累到我。”
“你直接跟车间说,车间能同意吗?”
“不同意就说到车间同意,又不是什么原则上的问题,难不成还能把你开除,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谅车间主任都不敢,最多就是吓吓胆子小,不想被下岗的人,像你这种等着下岗的人,怕什么?”
“我没有等着下岗,我是不得不等待下岗,我们现在身负巨债,下岗了吃饭都成问题呢?”
“今天不愁明天,先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这星期的夜班我帮你上,相信我,多大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