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挑衅再明显不过。
顾赪玉端起桌上的凉茶,递给刘掌柜。
“刘掌柜,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为了让生意做得更好,不是为了捆住大家的手脚。”
“我这‘新法子’要是真能让顾客满意,让冰行的生意更红火,又怎么会是坏规矩呢?”
刘掌柜接过凉茶,喝了一口,眼神沉了沉。
“顾姑娘倒是牙尖嘴利。只是我劝你,做生意还是安分些好,免得日后惹了麻烦,连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顾赪玉心里一凛,面上却依旧笑着:“多谢刘掌柜提醒。只是我顾赪玉做生意,凭的是本事和良心,不怕麻烦。”
“要是有人想找我麻烦,我也接着。”
刘掌柜见她软硬不吃,脸色更难看了。
他放下茶碗,没再说话,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墙角的陶瓮,眼神里满是不善。
顾赪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警铃大作。
刘掌柜这话,显然是在威胁她,说不定还会在开业当天搞小动作。
她让李伯和小顺多留意冰坊的动静,尤其是晚上,一定要锁好库房和大门,千万别让人钻了空子。
夜里,顾赪玉在冰坊里忙到深夜。
她检查了新冰窖的温度,确认陶瓮里的“三日不化冰”都完好无损,又把明天要展示的冰品样品摆好,才松了口气。
刚要转身去休息,就瞥见放在前厅的一小桶“不化冰”。
那是她特意准备的,明天要放在门口展示,打算让顾客亲眼看看“三日不化”的效果。
她走过去,掀开桶盖,却发现冰块的表面比早上时融化了不少,桶底竟然已经积了小半桶水。
顾赪玉心里一紧。
这桶冰早上才放进去,用厚棉絮裹得严严实实,按理说不该化这么快。
她仔细检查桶身,发现桶底有个细小的洞,虽然用布塞着,却能透过缝隙看到里面的冰块。
好啊!对方果然坐不住了。
她蹲在桶边,指尖摸着那个小洞,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是谁做的?
是刘掌柜派来的人,还是“凝芳斋”的周掌柜?
不管是谁,他们显然是不想让她顺利开业。
明天要是顾客看到“不化冰”融化了,肯定会以为她之前的宣传都是骗人的,到时候不仅生意做不成,顾氏冰坊的名声也会彻底毁了。
夜色渐深,冰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顾赪玉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漆黑的街道,良久才转身回了后院,重新取了冰块,放进新的陶瓮里,又用棉絮层层裹好,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决定,从现在开始亲自守着展示的冰桶,绝不让任何人再动手脚。
可她心里清楚,这只是开始。
对方既然能在开业前动手脚,明天肯定还会有别的花招。
她握着拳头,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默默想着:不管你们有什么手段,我顾赪玉都接下了。明天的开业,一定会顺利!
入夏的云京城格外的热,午时的日头烤得青石板发烫,连街边槐荫下的狗都耷拉着舌头,吐着热气躲阴凉。
可城西顾家冰坊前的街道却挤得水泄不通,两层高的彩楼悬着鎏金“顾家冰坊”匾额,匾额下的长桌上,一只陶翁正冒着丝丝寒气。
冰雾裹着清冽的气息飘散开,引得围观百姓踮脚探头,连汗湿的衣襟都忘了擦。
顾赪玉站在彩楼前,一身襦裙衬得她身姿清雅,手里托着块拳头大的冰块,指尖沾着细碎的冰碴。
“诸位乡邻请看!这是我们顾家特制的‘三日不化冰’,昨日辰时从窖藏取出,至今已过一日一夜,大家摸摸这冰面,依旧坚硬如石,半点没有融化的迹象!”
说着,她将冰块递到前排百姓面前。
一个妇人伸手一触,猛地缩回手,惊呼声里带着喜意:“哎哟!真这么凉!我家去年买的冰,半日就化成一滩水,这顾家的冰可太神了!”
人群瞬间被吸引,你一言我一语地涌上前。
绸缎庄的王掌柜挤到最前,搓着手问:“顾姑娘,你这冰怎么卖?我庄里要给贵客备冰镇酸梅汤,能不能预定十块大的?”
旁边酒楼的伙计也跟着喊:“我们也要!要是冰真能放三日,往后我们就定点从你家买!”
顾赪玉笑着一一应答,眼尾余光瞥见人群外,一棵老柳树下站着个身着青衫的男子。
腰间系着玉扣,手里摇着折扇,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正是前些天帮她解围的男人。
她刚要抬手打个招呼,突然一阵骚动从人群后方传来,瞬间压过了喧闹。
“大家快别买这黑心冰!要出人命了!”
喊声又尖又急,人群纷纷回头。
只见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妇人抱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冰坊门前。
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
她抱着孩子仰着头,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
“我昨日买了顾家的冰,给孩子镇西瓜吃,结果孩子吃了没半个时辰就上吐下泻,到现在还喊肚子疼!这冰肯定不干净,是用脏水冻的!”
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小脸煞白,嘴唇干裂,看着确实可怜。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原本围着想买冰的人纷纷后退,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从妇人身后钻出来,指着顾赪玉的鼻子就开始骂。
“我早说你们这冰有问题!看着透亮,指不定藏了什么脏东西!我家邻居前几日也想买,被我拦住了,不然现在也得遭罪!”
“差役呢?快把这黑心店家抓起来,别让她再害人!”
顾赪玉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认得这汉子,他是城西周记冰坊的帮工李四
周记是云京老牌冰坊,这些日子见顾家冰坊筹备开业,几次三番来打探,还想低价收购她的制冰方子,被她拒绝后,竟在开业当天来这么一手。
“这位娘子。”
顾赪玉走到妇人面前,声音没了方才的温和。
“你说孩子吃了用我们冰镇的西瓜闹肚子,可有凭证?昨日你买冰时,我们的伙计都登记了姓名、住址和购买规格。”
“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条街?”
妇人眼神闪烁,抱着孩子往后缩了缩,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忘了登记的名字了,住址也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
顾赪玉挑眉,目光扫过她怀里的孩子,“那你总该记得,昨日买的冰是多大块?我们的冰分大、中、小三种。”
“大块能镇一缸水,卖五十文;中块能镇半缸,卖三十文;小块只够镇一碗汤,卖十文。你买的是哪一种?花了多少钱?”
这一问,妇人彻底哑了。
她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手指紧紧攥着孩子的衣角。
那尖嘴汉子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抢着喊道:“你别跟她废话!谁知道你们登记的账有没有猫腻!”
“这冰干不干净,不能只听你说!差役大哥快来了,让差役检验检验,要是真有问题,看你还怎么狡辩!”
他这话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差役的吆喝声。
几个穿皂衣的差役拨开人群走过来,为首的差役头目面色严肃,手里握着水火棍,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妇人,又看向顾赪玉。
“谁在这里闹事?青天白日的,扰乱市集秩序,可知罪?”
尖嘴汉子立刻凑上去,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还指着孩子说:“差役大哥,您看这孩子都快不行了!要是不查这顾家的冰,往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
“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您可不能徇私!”
差役头目皱着眉,看向顾赪玉:“店家,既然有人举报,你就把冰拿出来让我们检验。若是真有问题,我们定按律处置;若是没问题,也还你一个清白。”
顾赪玉点点头,转身从陶翁里取出一块“三日不化冰”,又让人端来一碗干净的井水。
她当着众人的面,将冰块放进碗里,看着冰块慢慢融化出清亮的水,然后端起碗,仰头喝了一大口。
“诸位乡邻,差役大哥。”
她放下碗,嘴角还沾着水珠。
“这冰若是不干净,含了脏东西,我现在喝了,总该有反应吧?可我现在好好的,没有半点不适。”
人群里有人小声附和:“是啊,顾姑娘都喝了,要是冰有问题,她怎么没事?”
“说不定是那妇人自己的西瓜坏了,赖到冰上?”
尖嘴汉子急了,跳着脚喊:“你别装模作样!谁知道你是不是提前吃了什么解药!或者你喝的那碗水是干净的,冰本身有问题!”
“是不是有问题,再验一次便是。”
顾赪玉不慌不忙,让人取来两个白瓷盘,又拿出两块冰。
一块是顾家的“三日不化冰”,另一块是她昨日为调研市场特意从周记冰坊买来的普通冰。
她将两块冰分别放在瓷盘里,对差役头目说:“差役大哥请看,我们的‘三日不化冰’之所以能长时间不化,是因为制冰时用了三重净水工艺。”
“先过滤泥沙,再用草木灰吸附杂质,最后用炭火煮沸冷却,所以冰面晶莹剔透,没有半点浑浊。而普通的冰,大多只用河水简单过滤,融化后会留下沉淀物。”
众人都凑上前看。
没过多久,普通的冰先融化了些,瓷盘底果然积了一层细小的泥沙。
而顾家的冰融化后,水依旧清亮,瓷盘底干干净净,连一点杂质都没有。
差役头目皱着眉,看向那妇人。
“你家里还有剩下的冰吗?拿来让我们检验,若是真和顾家的冰一样,那便不是冰的问题;若是不一样,或是冰里有脏东西,我们再论理。”
妇人脸色煞白,抱着孩子想往后退,却被旁边的百姓拦住。
尖嘴汉子见状,也慌了神,支支吾吾地说:“冰……冰早就化了,哪还有剩下的……”
“化了?”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身倒是听说,周记冰坊的冰融化得快,半日就成水,可顾家的冰能放三日,怎么会一夜就化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提着药箱走出来,身上穿着素色布裙,袖口还沾着药草的气息。
这是住在附近的张大夫,行医几十年,治好过不少百姓,在云京颇有威望。
张大夫走到妇人面前,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轻轻把住孩子的手腕把脉。
过了片刻,她皱着眉说:“这孩子是得了暑气,又吃了变质的食物,才会又吐又拉,跟冰没关系。”
她又按了按孩子的肚子,点了点头,就让他张开嘴给众人看。
“你们看他的舌苔发黄,肚子胀得硬,是典型的食积暑湿症,要是冰有问题,他的症状该是腹痛腹泻不止,舌苔发灰才对。”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
有人当下就指着妇人骂: “你怎么能撒谎呢?为了钱,连孩子都拿来做幌子!”
“肯定是周记冰坊让你来捣乱的!我早就听说周记的冰不如顾家的好,怕生意被抢!”
场面一下混乱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