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青,云开初霁,日晖透过医馆窗棂,洒落细碎金光。
许逍将洛真放置于中药柜台上,又从药筐里拣出几株色泽温润的黄芪、枸杞,一一排开。
“不可!万万不可!”洛真心中呐喊。
奈何她至今还是棵药草,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叶尖轻颤。
那厢许掌柜执起算盘,指尖灵活拨弄算珠,嘴里还念念有词:“地黄值五文,黄芪八文,枸杞三文……统共才十六文,尚不够沽取一壶的杏花村啊。”
洛真无语到气结。
这些皆是能救死扶伤的中药材!
而这庸医却只为酒钱短少而烦恼?
更可笑的是这价格也太离谱了,据她对古代的了解,地黄在市面上行情不低,一年生的也值二十文以上,他倒好,五文钱便要贱卖,难怪这医馆穷困潦倒!
身为医者,她受不了这样暴殄天物!
长得好看也不行!
洛真一股无名业火上涌,尽力集中心神催动灵力,拼命摆动几片细叶,试图引起许逍的注意。
许逍果然被她的动静所牵住了目光。
他停下算盘,低头凝向柜台上的地黄,墨玉般的瞳仁里浮出几分疑惑:“怪了,这地黄叶子为何无风而动?莫非……我昨夜贪杯,至今未醒?”
他揉揉眉心,再定睛时,却见那株小小的地黄非但不消停,甚至试图往花几方向“逃跑”。
许逍发出轻笑,饶有兴致地蹲下身,指尖轻点叶片,语气里掺杂三分戏谑:“你这小家伙,这般有灵性,莫不是修炼成精了?”
洛真抓住机会,集中意念,用尽全力让叶片朝着药柜的方向颤动,希冀能点醒这个摆烂掌柜。
可惜这番苦心终是她一厢情愿。
许逍望望颤动的她,目光又投向了桌上的酒葫芦,眼底闪过一丝挣扎。
正要抬手,却听伙计小乙笑道:“纵然那地黄成了精,却也还是味药材。老爷走后仁安堂都快揭不开锅了,掌柜的不肯问诊又不变卖药材,咱们下个月真要喝西北风吗?”
许逍的手悬在半空,思索片刻,忽的将地黄放回药框。
“罢了,罢了。”
他对洛真低声呢喃,自嘲般的一声轻叹,“当年家父为了这株地黄,日夜守在药圃里废寝忘食,若真把你换了酒钱,怕是他老人家在地下都不安生。”
洛真心中骤然一震。
原来他此刻“良心发现”,竟是托了他父亲的福。
既如此,她或许能借一借这缕“东风”。
许逍挽起衣袖,小心翻松药圃的土壤,取来一只素陶盆,把她重新栽进湿润土壤之中,又特意舀来清水浇灌,动作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这般细致周到,哪还有半分平日里醉眼惺忪、吊儿郎当的败家子模样?
洛真的根系浸到甘露,顿觉通体舒泰不少。
许逍浇完水,将陶盆搬回花几,依旧置于院中靠窗一角。
总算脱离被变卖的风险,接下去的几日,洛真暗中将仁安堂的底细摸清七八分。
说是医馆,里头却已空空荡荡。
前堂药柜积灰多日,抽屉中药材寥寥无几,大多是些陈年老货。
后堂厢房更是朴素,一桌一床,几箱医书堆在墙角,更像间寒士书斋。
有天傍晚,夜雾未散,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敲开了医馆大门。
本以为那败家子定会将人赶出家门,却听许逍细细为她诊完脉,又唤来伙计包了半袋小米递过去,口中道:
“药钱免了,这小米拿回去熬粥,最养脾胃。”
老婆婆泣不成声,他只摆摆手,转身时脚步虚浮,似是昨夜又灌了黄汤。
伙计小乙送走老婆婆,回身便是抱怨:“掌柜的,咱们自家米缸都见底了,您还三天两头周济别人?”
许逍只低低一笑:“张阿婆身子虚弱,儿女又远在他乡,既是邻里,岂有不帮之理?”
原来这许大掌柜并非无心行医,见了穷困潦倒、付不起诊金的,反倒格外上心。
只是不知为何,偏偏不肯正经开诊。
既不愿开门做生意,又要救济穷人,药铺的存货自然一日少过一日,账上的银子只出不进,医馆难免江河日下。
洛真百感交集。
她洛家是名医世家,世代秉承“医者仁心”,祖父自幼教导自己牢记药王孙思邈的教诲:“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许逍这般做派,倒和祖父那脾性有几分相似。
或许这许掌柜并非无药可救,只是,从一只馋嘴猫爪下抢命,还要顺带拯救这家连药柜都快空了的医馆……
洛真晃了晃叶片,觉得前路漫漫。
正思量间,忽闻堂内又来患者。
一番问诊之下,传来许逍温润嗓音:“娃儿不过积食,我开两副山楂麦芽汤,不用给钱,您拿回去给娃煎着喝便是。”
接着是一阵推辞声:“那怎么使得,总叫许大夫您白忙活……”
“李大哥,邻里街坊的,说这些岂不生分。”
倚在门廊下的伙计小乙重重叹了口气。
同样无声叹息的,还有“蜗居”在素陶盆中的洛真。
得,瞧这仗义疏财的架势,要完成系统的任务,怕是真要等到天荒地老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次日清晨,洛真正在日头下懒洋洋地舒展开叶片,药馆前门一阵喧哗叫嚷,打破宁静晨光。
紧跟着传来小乙的惊呼:“你们做什么?休要砸东西!”
“许逍呢?让他出来!”
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随即响起,震的堂中梁柱也都抖了三抖。
“欠了三个月的房租,今天若再不还,我等便拆了你这破药馆!”
竟是债主登门!
洛真心头一紧,早前小乙确曾提过,仁安堂已欠租近三月,想必期限至矣。
许逍自从内间缓步而出,依旧是那副慵懒疏离调性,语气却多了几分冷意:“吵什么?不过些许房租,何必大动干戈?”
他今日身着素色长衫,墨发随意束在脑后,举止间虽散漫,眉眼仍是风华如玉。
立于柜台前,眸光淡淡扫向那几位虎视眈眈的债主,竟无半分惧意。
“些许房租而已?”
债主头子一声冷笑,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既然三十两银子对许大掌柜只是些许而已,那就麻烦立马还清!”
他身旁另一位长袍男子也跟着附和:“许大掌柜,今日要么还钱,要么就把这药馆抵给我们!”
周围逐渐围拢了看热闹的街坊,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窃窃私语,却没人敢上前劝说。
许逍眉尖颦起,尚未开口,忽听“哗啦”一声巨响——
柜台旁边空药罐无端倒地,不偏不倚,恰好砸在债主头子的脚上。
“哎哟!”
债主头子吃痛大叫,松开许逍,捂脚跳起,怒喝道:“谁干的?!”
小乙吓得面色如纸,连连摆手:“小、小的不知!方才无人碰那过药罐!”
债主头子环顾四周,找不出端倪,只得咬牙骂道:“定是尔等捣鬼,!今日无论如何,必须还钱!”
话音未落,只见头顶那悬挂的红灯笼悠悠一荡,忽的熄灭,灯罩竟直坠而下,“啪”地扣在他头上。
“唔!我的眼睛!”
一众债主顿时乱作一团,手忙脚乱地帮忙摘灯罩。
许逍垂手静立一旁,目露疑色。
先是瞧了瞧倾倒的药罐,又看了看掉下来的灯罩,目光最终落定在窗畔的洛真身上。
洛真心里一慌。
方才一时情急,她接连两次催动灵力,虽不至于败露,但许逍那目光……
分明起了疑心!
“诸位,麻烦再宽限几日,许某必如数奉还。”许逍向给几位债主躬身作伊,纵然衣袂落魄,举手投足见仍透出清贵风骨。
“这药馆当真晦气!改日再来寻你算账!”
债主们骂骂咧咧散去,留下一室狼藉。
瞧热闹的人群也散了。
许逍吩咐伙计小乙前去打扫,自己却径直走向陶盆,仔细打量洛真的叶片。
“方才……莫非是你在作怪?”他的声音依旧温润,却带上几分似有若无的探究。
洛真赶紧收敛气息,装作一副“我只是株普通地黄”的样子,连叶片都故意蔫了几分。
许逍凝睇半晌,终究瞧不出任何异样,无奈轻叹道:“定是我糊涂了,一株地黄岂会通灵……”
可话虽如此,他转身去舀了瓢清水,细致浇在她根茎周遭,动作轻似春风拂蕊。
被这般清雅俊郎悉心照料,纵然作为植物,洛真也不禁微微“脸红”,连叶片也透出些许绯意来。
正自心神荡漾之际,脑中传来“叮”的一声清响:
【宿主化解债主上门危机,奖励灵力+20,解锁初级“对话”权限,时效一炷香,请继续努力哦!】
对话权限?
洛真顿时“眸光”一亮,新叶也随之抖擞,在风中展开一片萤绿。
可转念一想,她一株植物,若贸然开口,怕不是要将那俏掌柜吓得魂飞九天吧?
她叶片轻晃,心下盘算着,总得寻个恰当时机,方能开口。
当然,得想个法子,叫那许逍多来浇几回水,顺便,还要让那只叫如花的猫离她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