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阮烟手里拿着的正在冲洗的苹果“啪”得一下掉到了不锈钢水池里，水珠溅到了脸上。
“我觉得还是太平了，尤其是男一号。你的眼神要表现出来一种占有欲，占有欲懂吗？你看到女嘉宾跟别的男嘉宾互动，你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其实心里面已经翻江倒海了。你控制不住想搞破坏啊，想要表现得你比他要强，现在观众都喜欢看雄竞，雄竞，懂吗？”
节目组总导演顶着一双熬了个大夜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面对现在在厨房里不得其法的阮烟迟聿宋致远三人怒其不争。
他昨晚临时抱佛脚，恶补了一些偶像剧导演的拍摄套路，几乎刷遍了网站上恋综名场面的集锦，最后决定把第一场戏定在小屋厨房——最多发生修罗场的地方。
“懂了！没问题导演！”
迟聿信心满满，转身面对阮烟，眼睛突然亮了。
“等一下，你别动。”
阮烟看迟聿越凑越近，身体条件反射往后倒，眼看着都要折成了一个九十度。
“干……干嘛？”
迟聿曲着食指，动作慢放地伸到阮烟脸颊前，缓慢地擦掉了阮烟脸上刚刚溅上的水珠。
“怎么样？导演！”
还没等阮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迟聿立马转身，颇为满意地问现场导演。
“咳咳，我无意冒犯啊，你平时拍戏都是这么拍的吗？”
阮烟艰难地恢复直立状态，用手背搓了搓刚刚迟聿擦水滴的地方，揉了揉腰窝。
“什么意思？”
迟聿眨巴着眼睛问。
“说实话，有点油腻了。”
“你已经冒犯了！阮烟！”
迟聿气呼呼，跑到导演那边去看刚刚的镜头。
“这样真的不会太刻意了吗？只是做个饭而已……”
阮烟苦笑看着宋致远，对方手里拿着锅铲，围着围裙，站在那儿完全就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厨子。
旁边的许青知则笑得更放肆一点，伸手把宋致远窝进脖子里的POLO衫领子翻了出来。
“这样感觉真的很不尊重宋致远。”
阮烟感觉到，这两天宋致远跟许青知的关系似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得亲近了很多，所以这声抱歉她是对着许青知说的。
“没事~”
许青知偏身凑到阮烟耳边，
“我帮他跟节目组协商加了通告费。”
“哇塞！”
阮烟眼睛一亮，默默给许青知竖了一个大拇指。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为什么完全没有那篇同人文的感觉呢？”
总导演脖子前倾，恨不得把头戳进屏幕里帮迟聿他们仨演。
“我滴个乖乖，你们这么大阵仗在干啥呢？”
门口传来一阵洪亮的女声。来人身形微胖，大波浪配红唇，穿一身干练的深灰西服套装，茶色墨镜后面的眼睛隐约可见。
“红姐！”
迟聿兴奋上前打招呼，当头就吃了赵天红一记脑瓜崩。
“我要不来，我年初去天音寺求来的泼天的富贵就要毁在你小子手上。”
赵天红把茶色墨镜推到脑袋顶，示意后面的两个工作人员把给节目组准备的咖啡零食都拿进来。
“各位都辛苦了，大家都先吃点东西休息会儿吧。来来来，导演，这是您的~”
赵天红趁递东西的契机快速瞥了一眼导演面前的监视器，画面刚好定格在刚刚迟聿夸张的慢动作那里——确实油腻得不忍直视。
“你怎么在这拍上戏了？”
红姐转头问在旁边嚼着薯片嘎嘎香的迟聿。
“照着剧本演啊。观众不是要嗑CP吗？”
迟聿说。
“哎呦，我滴个祖宗哎，你要是有这个演技，我会托关系把你送到恋综里来刷脸？”
赵天红恨铁不成钢。
“恋综看的就是一种不确定性，你们现在恨不得扒开观众的眼皮跟她们说，来，快看啊，他们两在一起了，他们好甜蜜啊，那跟偶像剧有什么区别？况且你还没有人家偶像剧演员演技好！”
“留白！留白懂吗？自己没那个厨艺，就把当厨子的权利让给场外，我都已经让那个写同人文的小姑娘抓紧创作了，您老可给我歇歇吧，别给我拖后腿了。”
“那他两也总得干点啥吧？”
总导演在旁边猛猛灌了一整杯咖啡，一副精气被榨干的模样。
“emmm，以我对这小子的了解，安排的活动越简单，你们的后期越好发挥。这就跟修图一样，原图越复杂，修图空间越小。”
“切记切记，少给这小子点自我发挥的空间。”
“红姐！”
迟聿瞅了一眼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的阮烟，立马跳脚，
“我不要面子的啊！”
*
下午五点，杭城的晚高峰还没开始。阮烟跟迟聿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这是阮烟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刻。
夏日傍晚的夕阳已经没有那么炙热，洒在路边的樟树上闪着橘橙色的光。窗户开一个小缝，会带进来一阵悠悠的小风。后排的座位起伏感会更加强烈，不过好在她不晕车，起起伏伏反而让人触发了婴儿时期遥远的摇篮车回忆。
就这么什么都不做，单单看着窗外的风景歘欻欻的往后倒，也是一种放松。
旁边的迟聿也偏头看向这边。
他顺着阮烟的目光一会儿看看窗外的风景，一会儿又看看阮烟，想知道到底有什么好东西让阮烟看得这么专注又深情。
半天也没找到答案。
“你俩……要不搭理一下对方呢？”
看似空荡荡的公交车前半部分塞满了机器设备跟拍摄的工作人员。
导演大哥终于忍不住了。
再不干预，回头又拍回去一堆空境，后期实在救不了，只能让他两回来配音了。
“你在看什么呀？”
迟聿终于借着勇气问了出来。
“啊？我什么都没有看。”
阮烟听到声音转过头，刚好碰到迟聿凑过来的脸。但她似乎淡定得很，反倒是迟聿慌得赶紧往后退了一大截。
“你骗人，你明明就看得很专注。”
迟聿不信。
“我真的没有看什么。”
阮烟笑着说。
“我只是在发呆。”
“而且，我没有戴眼镜，就算想看什么也看不清。”
“啊？”
原来深情只是近视而已……
“你今天没有带隐形眼镜吗？”
迟聿问。
“我刚在店里就卸了，然后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框架眼镜。”
“哦。”
这其实算是他跟阮烟在节目里的第二次单独约会，虽然节目组只是安排他今天接阮烟下班，两个人一起坐公交车回小屋，但是他出门的时候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因为早上看阮烟出门穿了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他翻出来了衣柜里最深处的一件白底蓝色细条纹的衬衫。因为压箱底，拿出来的时候皱皱巴巴，迟聿还专门用蒸汽熨斗熨烫了一番。
为了不单调，他精挑细选了一条藏蓝色带红色斜纹装饰的领带。为了不轻佻，他下半身选了黑色休闲裤配黑色熊猫鞋。
恨不得把“我真用心”写在自己这一套衣服上。
可阮烟见他连隐形眼镜都不带。
迟聿心里有点小别扭。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老派约会。”
“什么？”
阮烟说得很轻，迟聿没有听清，侧着耳朵往她身边凑了凑。
“老派约会。”
阮烟又重复了一遍。这回迟聿听到了，他抬起头的时候刚好撞上阮烟灿烂温柔的笑容，车窗外的夕阳光辉印在阮烟的脸上，能看到女孩脸颊上染了橙色的一圈毛茸茸。
“什么叫老派约会？”
迟聿问。他其实在社交媒体上看到过这个词，但是他装作不知道，他想引诱阮烟多说一些话。
“我们现在这样的就是老派约会。”
阮烟的眸子直愣愣地看向迟聿，背光之下全无杂质，干净得像雪山上的一捧清泉。
迟聿心中的那点小别扭瞬间就消散了。他反而感谢阮烟现在卸了隐形眼镜，不然他热烈赤裸的目光大概会无处遁形。
“不用化最精致的妆容，只穿最舒服的衣服，不用去精心设计的场所，就慢悠悠眼看着时间溜走，就是老派的约会。”
估计是看迟聿没有回应，怕他不懂，阮烟又很认真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迟聿发现，阮烟身上一直都有一种执拗的认真，这份执拗常常会让她有一种乍泄的孩子气。但如果她自己发觉了，又会很快地收走，稳稳当当地装作一副成熟模样。
第一次约会，在One More Time猫咖门口，迟聿抓到过一次。
这是第二次。
迟聿以抓住这份一溜烟消失的孩子气为乐趣。
“你要不要听歌？”
阮烟没有等到迟聿的回复，以为对方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从包里拿出来耳机，递给了迟聿一只。
迟聿接过耳机，有些别扭地塞进耳朵里，手机音乐播放器里BGM响起，歌词刚好唱到那句，
“我梦寐以求
是真爱和自由
想带上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
迟聿怔住，感觉费了好大劲，才把自己的心脏咽了回去。霹雳吧啦，他仿佛听到理想主义的花在心中绽放的声音。
这首2006年的歌曲，也在他的歌单里，还在一个单独的命名为《她》的收藏夹分类里，里面每一首歌都是他精心挑选的想跟未来那个她一起听的歌。
只是他几乎没有跟旁人提及过。
在娱乐圈里谈纯爱，显得有点过于装逼。
不过一首歌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这首歌网易云下面至少有十万人评论，同听一首歌，并不是什么值得感慨的妙不可言的缘分。
迟聿，你清醒一点。
“怎么了吗？”
旁边的阮烟目光清澈，伸手在迟聿的眼前晃了两晃。
迟聿回过神，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伸手拿下刚刚塞进耳廓里的耳机，又在阮烟疑惑的目光中把她耳朵里的那只也拿了下来，把刚刚自己耳朵里的那个重新塞进阮烟的右耳里。
“拿反了，笨蛋。”
说完这句话，迟聿脸就红了。
好在有窗外的余晖映照，阮烟察觉不到。
“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这么老的歌。”
迟聿假装不在意地问。
“不老的呀。”
阮烟眼睛睁得圆圆的，一副要捍卫她喜欢的歌曲的样子。
“这个歌手还在世的呢。”
“这就是你判断一首歌老不老的标准是吗？”
迟聿哭笑不得。
“昂。”
对方却理直气壮。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迟聿眼神瞟了一眼前面的工作人员，示意阮烟他们有义务帮摄制组提供一些拍摄素材。
阮烟点点头，
“什么游戏？”
迟聿：“快问快答吧。”
阮烟：“可以。”
迟聿思考了一下，
“你最喜欢的颜色？”
“啊？”
阮烟愣了一下，这跟她想象中的快问快答似乎有点不一样。
“绿色~”
阮烟偏头又看了看窗外一排排往后退去的香樟树，语调上扬。
迟聿：“最喜欢的花？”
“桂花。”
阮烟笃定地说完，目光真挚地抿嘴咽了一口口水。
这是喜欢桂花？还是喜欢吃桂花糕啊？
迟聿：“最喜欢的电影？”
阮烟：“寻梦环游记。”
这个倒是意料之中，之前阮烟安慰他的时候就说到过这个电影里的那句经典台词——“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虽然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似乎有点搞砸了，但这句话确实有安慰到他。
迟聿：“最喜欢的书？”
“绿山墙的安妮。”
阮烟回答得一脸自豪，就差两手插上自己的腰。
居然是儿童文学。
迟聿心想。
“喜欢什么样的人？”
迟聿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说得飞快。
“额……喜欢……”
阮烟思维卡在了半空中，突然醒悟过来，皱眉问迟聿，
“等一下，为什么只有你问我在答？这个游戏是这样玩的吗？”
迟聿坏笑，伸手抓住了公交车上的扶手手环，一个轻盈的起身离开了座椅，大步跨下了台阶，站稳过后回头冲阮烟伸出了手。
“不好意思，到站了，阮烟小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