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奉存新并未被她的话开解到,反而更记挂着此事,一直到过完八月十五中秋节后才打算去升元看望邵堂,顺带向他赔礼道歉。

    正好邵远学手艺出了师,朱颜正在收拾行李送他回绿河村去。

    邵远非常不舍,却又不得不回去,若是再不露面,只怕村里的闲言碎语会将他们都淹没,他倒是习惯了,可他不想朱颜也被人背后指点。

    奉存新就邀了邵远同行,他打算先去州府一趟,再回转去升元找邵堂。

    两人启程走人,朱颜换了件衣裳提了一筐石榴去了乔家。

    乔家守门的婆子神情很不好看,小心翼翼地半天才开门,见是朱颜就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朱娘子,我还当是谁,快进来吧。”

    说完还左右看了看,一副生怕有人看到的模样。

    朱颜问:“你这是怎么了?”

    婆子关好门,一譬把她往里头请一譬解释:“自从东家出了那样的事,不但衙门的单子都黄了,连带着好几个大客户都退了单,东家回来以后脸都气青了,得知事出在姑奶奶的头上,还把她骂了一通——哎,这么久了怎么没见你再来?”

    看来婆子是不晓得乔家这样,也有朱颜出力推波助澜,朱颜不谈此事,只问:“我不是来见林三婶的,我想见乔东家,他在吗?”

    婆子点头:“东家这些日子都少在家里,不过太太和姑奶奶都在。”

    朱颜就点头,“那能通报下太太吗?”说着给她塞了两个钱。

    婆子见钱眼开,关好门引她进去,还边走边说,“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那样开门?跟你说吧,前几日好些人往门上砸烂菜叶,家里的人都不敢随便开门出去,只怕有人候着。嗳,你又为什么要见太太?”

    “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跟太太说。”她简短解释。

    婆子睃了她好几眼,心想这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可瞧见朱颜面带笑容的神情,却不好再多问。

    后宅院里,乔家的太太正在拭泪和娘家来的乳母抱怨:“……这个家看着花团锦绣,我嫁过来的时候也就分了檀州和邝州的几间铺子,其中五家已经亏了将近两千两银子,他还守着颜面不肯盘出去。我舍了脸,才过门半年就求了大哥帮我,这才低价转给了别人,勉强收了五百两银子回来,他还怪我多事。”

    “就说家里,我小姑子要嫁人的时候,我念着是他唯一的妹妹送了五百两银子的礼,谁知道他背着我又送了三百两,还把库房里那对儿青玉琉璃的摆件和两方前朝李平的画也送了过去……以往她回来多话也就罢了,现在她插手我家的事,白白送了官府六千两——六千两!够殷实人家吃五六年的嚼用了!我们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她这么折腾!”

    乔太太激动,声音难免高了些,正好到外堂的婆子就尴尬地看了一眼朱颜,请她在这儿等着。

    朱颜假装什么也没听到,点点头应了。

    没一会,婆子就来请朱颜挪步到乔太太用于见客的小偏厅。

    朱颜听说了乔太太怀孕的事,不过月份太浅还没显怀,只是往日红润的脸色白着,气色不好不说,眼睛微微发红,鬓角湿润,显然方才梳洗了一番才出来见客。

    “朱娘子,让你久等了。”乔太太客气地请她坐下,“最近家里事多,我又怀着身孕,也没过问你怎么不去铺子上了?是不是工钱不合适?”

    衙门的事发后,乔大舅很快就结束了行程赶回来,听妹妹说了来龙去脉也不敢发火,只悄悄地将钱送去衙门,连乔太太也瞒着。

    但是纸包不住火,很快流言四起。

    乔太太逼问乔大舅,这才晓得了六千两银子的事,乔太太气得差点晕厥,还见了红,请了大夫开了好些药又是针灸,这才转醒。

    乔太太这么激动,只因她曾提过换了吃油水太过的钱画匠,让自己大哥帮着在淳州或是汴京那边的熟人里找个手艺更好的,以免将来被顾家压下一头。

    乔大舅也不喜他,都点了头,回娘家客居的林三婶却横插一杠,说再如何也不能辞退铺子里的老人,乔大舅就再也不提辞退钱画匠的事,气得乔太太面上不说,心里对这个小姑子存了心结暗气。

    如今出事,她只抓着乔大舅的面前,什么刻薄说什么。她怀着孕,又是自己妹妹理亏,乔大舅不敢回嘴怕气着她,更没脸去问林三婶的不是,于是乔大舅日日都躲在外头,夜里溜到书房睡,偶尔白日里回来一趟。

    因而从头到尾,林三婶和乔大舅都没提过朱颜在其中。

    毕竟钱画匠三人合起伙来栽赃朱颜,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乔太太也就不晓得朱颜为什么忽然离开,只以为朱颜怕乔家出事连累自身,对朱颜的脸色就很有些不好看。

    朱颜摇摇头:“不是工钱的事,是我自己的缘由。”

    “既然不是工钱的事,那你找我做什么?”

    “我原本是想找乔东家的,不过既然他不在,我想和太太说也是一样。”朱颜说,“太太晓得,我是邝州升元人氏,因而不可能一直待在檀州,所以我考虑了这两个月,决定回去自己赁铺子做生意。只是我本钱不够,所以想来太太这里碰碰运气,若太太觉得我这个人可行,这件事可行,可以和我合资做这个事。”

    乔太太娘家大哥是往京里跑商船走货的,不属于商籍,家业虽不大,但人脉很广,因此她不是什么深闺妇人,多少了解一些生意上的事。

    见乔太太不反对,朱颜心里一喜,顺势将自己的打算,譬如铺子选在哪里、做什么灯笼、顾客群体是哪些、以及自己目前研制的新样式是如何的,都给她一一说了。

    最后提了自己的要求:“本钱您是出大头,我出力跑腿、负责铺子的营生,等有账目了就按四六分账,您六我四,不过铺子的事务我做主,要是您不放心,可以派个小幺来铺子里帮忙,账目我也会每日和他对清,不会糊弄。”

    “你为什么找我?”乔太太见她诚心诚意,也就问。

    朱颜笑道:“我找您,是因为乔家行商,又有这个资本。实话跟太太说,我不想入商籍,今日登门,要是能谈妥,那最好不过。”

    本朝对商人限制繁多,除了不能穿红着绿,金银首饰也不能戴,更别提三代不能科举。

    乔太太听完以后,神色平静,并未立刻答应,也未立刻拒绝,而是说:“这件事太大,我做不了主。既然你诚心来找了我,想必也是信任我,”她略沉思,“这样吧,等我和官人商议过,好是不好明日我都差人去给你回个话。”

    朱颜就道好,起身告辞。

    出去的时候那婆子等在门口送她出去,却在拐弯的时候撞见了林胥书,小孩子几个月一个样,身量好像长了一些,穿着细绸的衣裳,梳着两个小髻,手里拿着个风车,黑溜溜的眼睛地盯着朱颜。

    “我刚刚听到你说要回升元去,上回二哥说来看我也没来,你要是回去帮我带话给他,之前答应我的风筝别忘了。”林胥书稚嫩却一板一眼地说。

    婆子一惊一乍起来:“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伺候的人呢?”

    朱颜笑着答应了他,对婆子说:“妈妈你送他吧,我晓得出府怎么走。”

    她出了乔家,却没着急回去,而是去书局里挑了挑,最终付了六十文钱,买下五张下等宣纸、五张竹纸,回去后拿给了冬云。

    冬云有些受宠若惊:“我那儿还有红纸,用不着买这么多。”

    剪纸用的红纸多半是皮纸和麻纸,但这两样都只适合用于贴窗花,且颜色不够正,硬度也不够,所以她想用写字用的纸剪出来看看,若是硬度不错,再用颜料染色。

    把想法和冬云说了,她就不再推辞。

    *

    乔家后院里,朱颜刚走没一会,林三婶就知道了。

    “她来干什么了?”林三婶拍了拍打瞌睡的儿子,有些奇怪,朱颜从没和大嫂见过面,这个时候忽然来,不会是告状吧?

    小丫头摇摇头:“您说让我别去太太跟前臊眼惹气,我就没敢去细听。”

    林三婶身边没有丫鬟,家里除了跑腿打杂的小子,只有一个厨娘和烧火的小丫头,这次回来原本打算长住,所以才让丫头洗干净跟着伺候,没想到她粗笨木讷的很,连打听个事都打听不全。

    挥挥手只好让她下去。

    怀里的林胥书却揉揉眼睛,说:“我知道,朱娘子要家去,我还让她给二哥带话,上回答应我的风筝没给我,让他记得给我。”

    林三婶打扇子的手一顿,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捉蛐蛐,在舅母屋子的后窗户外头听到的。”

    说着实在是支撑不住,小鸡啄米要睡了。

    林三婶愕然,越想越害担心朱颜回去会宣扬自己“诬陷”她的事。

    大多数人心虚愧疚的时候,但凡有个苗头,只会越想越往坏处想。

    等林胥书胸口起伏均匀绵长,林三婶才出了屋。正要招来小丫头,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回来了。

    她转了心思,让小丫头在屋里找看儿子,自己犹豫了一会,抬步走了出去。

    乔大舅在外头一待就是一日,深夜里才偷摸回书房睡,如今被妻子忽然喊了回来,进了屋却不说话。

    乔太太看着丈夫臊眉搭眼的样子,不但不解气,反而更来火,“你装可怜给谁看?这么多年了,家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你妹妹趁你不在将家里的钱拿出去,你还帮她打掩护罩我的眼,我说一句都说不得了?”

    乔大舅忍不住说:“她也是为了家里,又不是拿去自己用了,不都是送到县衙平事儿去了?不过是六千两银子,你何必抓着不放?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要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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