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军

    先是听到利箭的破空声,再是利器扎入肉的噗嗤声。

    孙延龄低头,看到自己胸口的箭杆,这才意识到中箭的是自己。

    “父亲!”孙念勋目眦欲裂,大吼一声,一剑捅死了靠近过来的人,扶住孙延龄。

    吴世琮本来不打算用箭,他们人多势众,最好能活捉,活捉之后,先辱再杀,岂不快哉!

    不过,就算是只杀了孙延龄,他们这趟也是赚了,吴世琮一击得手,留下四五个人收尾,自己带着心腹迅速遁走。

    知道自己中箭后,孙延龄就感觉到力气从自己的身体里慢慢流逝,他半靠在儿子身上,朝着援兵而至的方向挪动。

    身边的侍卫已经全部死光,尸体横陈在地,余光里能看到明晃晃的刀光剑影朝着自己而来,耳朵里全是儿子的怒吼。

    他的一生快速从脑袋里滑过,速度之快,来不及琢磨,也来不及反思,却又百感交集。

    他忽地生出预感——自己今儿怕是要死在这里了……什么建功立业,什么军政大权,什么不甘不愿,随着这一箭崩散,化为灰烬。

    “父亲!”

    又是一刀劈过来,孙念勋手中的剑已经卷口了,但他仍然奋力挡住,再推回去,他身上已有好几道伤口,鲜血与疼痛交织。

    孙念勋咬紧牙关,不敢松懈。

    奈何双手难敌四拳,对方也看出了他对孙延龄的重视,转而将所有的杀招都朝着孙延龄招呼去。

    孙念勋想也不想转过身,试图用自己的身躯去挡下攻击。

    但,他被孙延龄推到了一边。

    孙延龄夺拼着最后一口气,站起来,手中的武器格挡住劈过来的刀,用力一推,攻击的人倒退几步。

    他们大概也没想到孙延龄当胸一箭还能有这把力气,一时间露出惊讶的神色。

    孙延龄趁着对方没回过神,跟着刺了好几下,重伤了两人,那些人一下子就怯了胆。

    战时就是瞬间的事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孙延龄头也不回呵斥道:“快走!”

    “父亲,你不走,我也不走!!!”孙念勋喊道,他的目光落在那箭伤上,鲜血早已把衣裳湿透,在暗沉夜色里深沉发黑。

    “蠢货!”孙延龄道,又用力推了他一把,“真要我们父子都折在这里吗?你母亲该当如何?”

    孙念勋被推得一个踉跄,他又喊了声,“父亲!”

    “快走!”孙延龄道了声,他拎着武器迎上跟在他们身后试图出击的人。

    孙念勋感觉眼前一花,热泪从眼眶滚落,他咬咬牙,转身朝着马蹄声的方向奔去,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母亲该如何?他要是死了,就没有人给这场袭击做证了。

    孙念勋的身上也有好几道伤口,狂奔了不过百米,力气就耗尽,跌倒在地,余光中明晃晃的利刃朝着他劈过来,但他已经无力反抗。

    他的耳朵贴在地上,感觉那马蹄声已经到了身边,震得脸皮发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他熟悉的帐顶,身边人欢喜大呼,“快去告诉夫人,少爷醒了。”

    之后一阵兵荒马乱,过了许久,孙念勋才见到了他的母亲,她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父亲……”

    “你父亲去世了。”孔四贞招呼人将他扶起来靠在枕头上,将他昏迷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昏迷的时候,援兵终于赶到了,也差一息的功夫,孙念勋只怕也成了刀下亡魂,即便是孔四贞事后听了转述,心中也是受惊颇多。

    但孙延龄就没那么好运了,找到他人的时候,已经没命了,除了当胸一箭,身上还有五六刀,小伤口不计其数。

    “吴世琮!”孙念勋咬牙切齿道。

    “我派人去追了,听回禀,已经发现了踪迹。”孔四贞道,“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再说。”

    “孩儿知道了,孩儿想去看看父亲。”孙念勋道。

    “好。”孔四贞答应了,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拦着反而是坏事儿,她招呼人准备好肩舆,将孙念勋抬到了正厅。

    正厅里灵堂已经摆好,孙念勋贴着棺材,看向里面的父亲,孙延龄一身血污已经被收拾干净,打理妥帖,周围摆着些许冰块,若非那惨白青灰的脸色,就好似睡着了。

    孙念勋哽咽了一下,终是没忍住,呜呜哭了。

    孔四贞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立马让人都退了下去,“想好怎么说了?”

    孙念勋的眼泪停了一下,他转过头,竟然有几分看不清楚自己的母亲,一些细节浮上心头,他母亲肯定知道父亲是去做什么的,不然如何能及时赶到呢。

    就是不知道赶到是为了捉贼捉赃,还是及时支援。

    孙念勋当然不愿意相信后者,他抹了抹眼泪,哽咽了好几下,才哑着声音道:“吴世琮自言与吴三桂生了龃龉,谎称投降,父亲未查,中了埋伏,这才命丧贼人之手。”

    这也是他拼着回来的原因,朝廷的人尚且在此,如果他们父子都死了,到时候还不是吴世琮想怎么污蔑他们就能怎么说。

    前脚朝廷封了世子,后脚他们就与吴三桂混到一起,置朝廷颜面于何地。

    “那就这么说吧。”孔四贞道。

    “母亲,援军为何能如此及时赶到?”孙念勋最终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他实在是没能忍住,这背后的问题烧得他五内俱焚。

    “你院中的人发现你未按时回去,沿路寻找,才知道你出城了,禀告于我,我派人出城找你。”孔四贞解释道。

    孙念勋看了母亲一眼,她的神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的心中依旧有很多疑惑。

    要是发现他失踪才寻找,如何能来得这么快?要知道桂林城也不小,调兵也不是简单的事情,尤其还要深夜出城。

    但他不愿意去思考最坏的可能性。

    大概是看出了儿子心中的疑惑,孔四贞上前一步,看着已经死去的丈夫,良久开口道:“我不喜你的父亲,也绝不会想他死。”

    不过是想抓个正着,再交给朝廷而已,至于朝廷要怎么处理,那便是朝廷的事情了,十有八九,难逃一死,就算不死,日后也无法在桂林兴风作浪。

    但,人如今已经死了,还是为了救儿子,这理由就不用解释了,说出来只会心生隔阂。

    听到母亲这么说,孙念勋松了口气,事情瞬间万变,他也不想去深入追究了,知道再深刻又能如何呢,他是能割舍自己的父亲,还是能割舍自己的母亲?

    “你下去休息吧,等伤势好点,再来探望你的父亲。”孔四贞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尚之信已经反了,我们商议了与江西同时发兵韶州,保持与朝廷的联系,隔绝湖南与广东的联系。”

    否则一旦贯通,吴三桂拿下桂林指日可待了。

    “孩儿知道了。”

    孔四贞叫了伺候的人将儿子送回屋中休息,她则是站在棺外盯着孙延龄看了好一会儿。

    人生若只如初见,她孤绝坚韧,他温柔可亲,可作天生良缘。

    但人易变,人生易变,谁也未曾预料到如今面目全非的样子。

    从定南王世子封号出来,就意味着朝廷的态度,无王却有世子,算计的就是孙延龄不臣之心,果然他中计了。

    一旦中计,必死无疑,无非就是死于朝廷之手,还是自己之手,左右都不是什么太好选择,好在吴世琮帮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孔四贞看了一会,转过身,出了灵堂,吩咐道:“吴世琮大概率会按照他来时之路返回,你们沿途寻找,顺便把这些暗哨全部收拾掉。”

    身边的人连连应下。

    “不要让少爷知道这件事,守好秘密。”孔四贞叮嘱了一句,要是让孙念勋知道自己知道吴世琮的暗哨,他就会猜到是自己放吴世琮进来的。

    虽不一定会因这点事情就跟自己翻脸,但能少点折磨就少点折磨。

    这件事,她是不后悔的,唯一后悔的就是让儿子不小心牵扯进来了,还差点命陨。

    定南王府的人一路追击,逼得吴世琮四处躲藏,半月后,在河池南丹县终于追上了这伙人。

    吴世琮能屈能伸,立马要投降。

    可惜,前来的人是王府的家将,不是军队的人,他们听的是孔四贞的命令,假笑应允的同时,趁其不备,全部绞杀。

    而后,带着吴世琮的人头回到桂林,放在孙延龄的墓前祭奠,新任定南王世子孙念勋宣布其与吴贼有杀父之仇,旗帜鲜明拥护朝廷。

    同时,桂林由傅弘烈领兵奔袭广东韶州,江西总督董卫国也发兵声讨尚之信,两方势定占据韶州,保持住广西对外通道。

    当然,吴三桂也并未坐以待毙,遣其将韩大任、高大节带领军队,将数万人陷吉安,双方展开了拉锯战。

    这是无法避免的。

    一旦此线不保,吴三桂途径湖南与尚之信等人汇合,才是真的麻烦,东南耿精忠与尚之信,西南吴三桂,西北王辅臣。

    战线拉长,对于朝廷来说,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都是极大的挑战。

    所以,吴三桂只能被限制在西南部,绝不可再进一步。

    好在,朝廷的计谋有用,应该说比预计得要好,既分裂了吴三桂与孔氏军队,又稳定了广西的军队。

    接下来,便是对付尚之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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