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暗流涌动,屋内养病的莲心在日去夜来间,也逐渐康复起来。
这几天除了练功恢复体力以外,她还会时不时跑到一楼的茶馆去,听说书人讲上一段进来的奇闻,其中不乏今日比较关注的白衣侠士救稚童案。
虽然嗓子已经好了大半,但声音较之从前似乎低哑了一些,莲心索性将身份掩盖到底,仍旧在面上悬着一块白纱,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那里聆听。
因着周围有好几家医馆,周围的人大多也是见怪不怪,蒙面的也不止她一个,只当她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病,还都主动离她远了一点。
所以大多数时候,莲心都独享着一小块四方桌,点一壶茶听听各色人物七嘴八舌点评两句,在他们各抒己见中不着痕迹地捕捉信息。
就像摸象的盲人,东一下西一下,以图拼凑出整个事情的全貌。
当然,有些时候也会有“病友”一道,略有几分歉意地投来个问询的眼光,然后在她的点头中静悄悄坐在对面的角落,有些局促地搓着手听上一会儿。
患病无疑是痛苦的,染上风寒少则半月长则一月有余,这还算康复后与常人无异的,更别说一些来势汹汹的顽疾,或者无法根除的病症,长久下来便很难在融入于平常人之中。
这病了一遭的莲心也深有此感,不免对这些人生出几分悲悯,经常也给他们添上一个茶杯,再把自己的茶分去半壶。
有些时候她也会想,若是这次之后真的口不能言,往后又该如何,在这时又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陆时礼,也不知他每次逃出病魔时,会不会也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又想到好不容易病好,还要一直回味着患病时候的感受状态,尽可能地装作病还没好,当真算得上一种残酷的折磨,反正莲心扪心自问,她是很难做到的。
幸好没给她多少空闲来感人伤怀,不远处铺着红布的长案上醒木一拍,蓄着短细胡须的说书老翁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昂首挺胸开始了今天的表演。
“昨个儿说到那位白衣大侠路见不平,手提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在长街上飞天遁地,三下两下就斩杀了七八个恶徒,救下了六个嗷嗷待哺的孩童,免于割颈取血的杀人之祸!”
每次开场,这老翁总是用一句话简单回顾下昨日讲述的内容,这样无论新客老客,听没听过,都能跟上进度,不仅如此,还通过抑扬顿挫的语气,将大伙儿拉进了他诡谲的讲述氛围中。
老翁半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坐上的众人,又“啪”的拍了一下醒木,口中咿咿呀呀地继续讲了起来。
“要说这位大侠的英勇事迹,还得论昨天的那一场夜斗。那场景,那情形,真可谓是千钧一发,‘啪’,邪不……胜正!”
虽然他故弄玄虚开了个头,可后面讲得和前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数十人中进行偷袭,身手矫健救下孩童。
只不过是绞尽脑汁渲染了一下场景的凶险,加了些夸赞英勇的形容词。
坐上有不少是闲来无事的商贾官流,听书是次,谈事是主,再加上寻常百姓也只为听个热闹,所以讲到高潮处,不乏热烈的鼓掌及喝彩声。
一众的欢呼鼓舞中,莲心显得有点兴致缺缺,她原本还指望今天再听点不一样的信息,没想到台上台下都一无所获,虽然也跟着拍了拍手,但早就萌生了离开的意思。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冒出个青衫男子,脸上同她一样也悬着一块白帕,挑了她对面的空座慢慢坐下,还不忘朝她微微一笑。
露出的一双眉眼精致如画,右眼的眼尾还生着一颗小痣,微微一笑时眼角微微上挑,如同初春慢慢溢开的一池潭水。
可不知为何,莲心觉得这目光有些熟悉,可却怎么也想不出见过哪个眼尾有痣的人,只能也回个浅笑,就此作罢。
台上台下正对这位侠士的来历进行猜测,七嘴八舌之际,坐在对面的男子轻轻一嗤,摇晃着手中晶莹的茶杯慢慢开口。
“光听这些人的口气似乎对那位神秘人了如指掌,可这些不过就是满足他的好奇罢了。毕竟连见过的人都没有发表意见,说得再多也不过就是杂谈。”
莲心闻声抬头,见他若有似无地看来,心中暗道,听你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见过那人呢,这么义愤填膺。
但想归想,她看了眼那人,又环顾了一下情绪激动进行讨论的人群,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
“没办法,好奇是人类的本性嘛,不然你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末了她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眯起了眼,道。
“不过我想,那位大侠恐怕没时间来听这些,也不知道他听见百姓们这些离谱的描述,心里该作何感想了!”
“也未必呢”,对面那人也笑着眯起了眼,饶有所思地说,“说不定现在他就混在人群里,扮作乞丐或是什么,听着人们对他的大肆赞扬呢?”
这么说,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可能,只是……
“能有如此举动的,恐怕不会在意这些虚名”,莲心侧了侧头,看向长长的街道,“几番死战救人,哪怕没有传得那么神,至少大侠这个称号,他是实至名归的。”
说完,见日已西斜,莲心也不欲久留,站起身朝对面拱了拱手,便慢慢踱步往楼上的房间去了。
背后的喧嚣渐行渐远,日头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直到身影消失在转角,那青衫男子才慢慢收回了视线,转而盯着对面无人的座位。
半晌,他饮了口已经凉透的茶,眼睛又弯成了一对月牙。
这边的客栈其乐融融,可跨过三条街的那间客栈,就远没有这么安详了。
“少主——”
一袭黑衣的壮汉灵巧地穿过狭长的楼梯,在一楼人头攒动的饭厅内,挤到个身着素粉色襦裙的少女身畔,借着擦家的空档,压低了声音唤道。
那少女很明显就是莲见,面对这急切的呼喊,她显得有些漠不关心,轻声回,“什么事?”
果然,见她态度冷漠,那大汉更为急躁,压低了的粗嗓中多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教主令卑职来提醒您,不要忘了自己的任务…… ”
莲见从小厮手中接过小菜,显然有些不高兴,秀气的弯眉微微拧起,不耐烦道。
“我自知任务,用不着你三番两次来提醒。告诉教主,成大事必有牺牲,不给他们点蝇头小利,怎么将鱼儿钓上来。”
“容卑职多嘴,一码事归一码”,那大汉快速环顾下四周,见无人注意赶忙继续说。
“您担的是押运一事,我也告诉您,负责取血那位连折了几员大将早就不乐意了,若是……恐怕咱们都担当不起。”
教中势力林立,作为莲见手下的一员,大汉也很怕误了手头的重要之事,教规他是清楚的,哪种酷刑不说要了这条命,扒了这层皮总还是有的。
莲见脸色更加不好,她冷哼一声,随即超他摆了摆手,“知道了,我心中自有安排,切莫引人注意,你赶紧去吧。”
“是,谨遵少主命令”,那大汉领了命,下一秒就混入了人群,再也分辨不出踪迹。
座上的莲见仰头饮尽一杯酒,想起刚才那大汉说的话,眼神中更是一片冰凉,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在她面前逞威风。
负责取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在教中的死对头,平日里没少明里暗里的使绊子,思及此,莲见手指一用力,将瓷杯捏个粉碎。
看着从掌心纷纷落下的碎渣,莲见嫣红的唇畔微微勾起,这一次,取血的任务也必须是她的。
屋外风又再起,鼓动着高悬的旗帜猎猎作响,看着手腕处那块隐藏在假皮之下的血红蜘蛛,莲见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随即又举杯独酌起来。
天色渐暗,眼看着日头越来越沉,热闹的说书摊也停歇下来,客人们意兴阑珊,也都三五成群地各自散去。
方才还人满为患的座位上空无一人,说书的老翁似是见惯了这种情景,摇了摇头,自顾自收拾起方才桌案上的物品。
今日收入还算不错,其中还有两个不知来处的商户赏了两吊银钱,老翁提起来在手上掂了掂,说书原本也算一门艺术,既然没多少人真正欣赏,能得到点钱维系下去,总也不至于糟蹋了这门手艺。
就在他将东西塞在布袋里,一只脚已经快迈过门槛时,身后传来了一道略显低哑的女声。
“老先生还请留步——”
不用回头,这老翁便知道,肯定又是那个蒙着脸的女娃娃来了,赶忙笑着回头答道。
“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老头子这边真没打听到什么新鲜事。”
见他这样说,莲心也不急,也笑着从袖中取出两个细面馒头,将其连着外面的油布一起递给老翁。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对这老翁也有所了解,知道他照顾着一伙孤儿,每日说书所得的大部分钱都救济给了他们,连买个馒头都不舍得。
果然,老翁笑意更胜,将油布包揣在怀里,抬手点了点莲心,“这满座最懂欣赏的,唯你这个鬼精的小丫头!”
“那就劳烦老伯再想想,只要能解闷儿都行。”莲心仍旧不依不饶。
新奇的事……老翁垂头想了一阵,终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还真有件稀奇事,半个月前小八子在后山捡到了几块碎铁,这段时间一直都有人能够捡到。这不,昨儿个小六子还在隔壁街的水沟里捡到两小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