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沈知聿前脚刚去出差,戚禾后脚就迎来了为期一个月的长假。

    准确来说,是把之后零零散散的短假提早挪到了前面,再准确来说,等过完这个月她就要步入全年无休的日子了。

    纪录片这个项目排除后期制作和上映周期,拍摄时间线将从今年四月一直进行到年底,所有参与人员若非特殊情况,节日期间估计是很难请到假的。

    很早之前,她便不再把亲情看得那么重要,开始信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句流传至今的古话,也逐渐看淡时间赋予团圆的越来越珍贵的意义。

    父母其实也不需要她的探望,云城于她,似乎只是一个短暂停泊的港,等风帆扬起,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去到更多的地方,去看看更远的世界。

    过去,她总是计划长远,眼界开阔但目的性不强,工作不求突破只为温饱,因此常常原地打转收效甚微;现在,心态不能说进步超常,但也有所改变。

    比起遥想轮廓扁平的未来,她越来越注重当下的内心感受,不盲目追求一世的稳定,也不贪图一时的自由,顺其自然走好每一步就很知足。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规划当中,等这个月底房租合约到期,她便放弃续约。

    至于日后搬去哪座城市哪个地方,她目前还没有很明了的打算,心仪住址以她现在的实力千真万确是买不起的,有考虑过短租或长租,但都变数太大了,万一拍摄途中忽然就遇到了心之所向,从而定居下来也说不定的。

    戚禾给房子做了个大扫除,各种意义上也是在为自己不太顺心的生活除除灰。

    趁着洗衣机不知疲倦运转的时候,戚禾抬出了床底的行李箱,然而东西收着收着心情就莫名其妙地低落起来了。

    他不在的这两天,天气晴朗,微风和煦,房间的各个角落都透亮非常,这样好的天气,一旦与分离扯上关系,情绪萎靡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思绪又一次不知飘向了哪里,但她目光始终放在窗帘与地面那相差二十厘米的距离之间,被阳光圈住的小猫身上。

    豆泥端端正正地坐在光的下面,脖子高高地仰起,摇尾巴的姿态惬意舒适,它晒着自己的小太阳,时不时就要扭头朝戚禾喵喵叫那么一两声,猫眼弯弯的。

    她每次听见声音的时候,嘴角都会无意识翘起来,眼睛看着那泛着金边的光晕,再一次推翻那套口是心非的言论。

    怎么会没有惦念的呢?

    这一幕就足以怀念永远。

    傍晚。

    沈知聿视频电话接进来的时候,戚禾正好待在家里画室打发无聊。

    电量满格的平板竖立在桌面一角。

    屏幕框住她被光影晕染朦胧的眉眼,蕾丝帷幔在轻风的吹拂下掀起悠长弧度,他望着镜头里触摸不到半分的她,脸颊醉意又无形加重了。

    仰躺在酒店大床,沈知聿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视频一接通他就掩饰不住喜悦地喊她:“小禾小禾!你在干嘛……”

    戚禾握着画笔的手差一点就因为这个称呼剑走偏锋,隔着屏幕看了他足足有半分钟,随后她语气稍带关切地问:“喝酒了?怎么醉成这样。”

    沈知聿是典型的冷白皮,身上稍微沾点色调就格外招人,脸红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颗衔在枝头的青涩苹果。

    戚禾看着,忽然感觉口干舌燥的,但这没水,她只能忍住。

    手臂随意撑在床沿,沈知聿表情异常气恼地向她告状:“都怪那些老登,都讲了不喝了不喝了,非要和我干杯,讨厌他们……”

    他真是醉得不轻,讲起话来每句都透露着幼稚的孩子气。

    戚禾边给画填色边应和他:“就是,那些人太没眼力见了,以后不和他们玩。”

    “没错!”沈知聿重重点头,镜头里他笑得单纯极了,像等待抚摸的小动物:“我只和你一个人玩。”

    “好噢。”戚禾也笑着看他,眼神很澄净,

    沈知聿习惯性地歪了一下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挥笔的动作,逮住时机问道:“你在画画吗?画的什么。”

    许是觉得他这个样子太惹人欺负了,戚禾存心要逗他,她口吻带有不自知的俏皮:“我不告诉你。”

    “啊……好吧。”沈知聿掐了掐脸,试图让自己集中精力。

    镜头里,夕阳从蕾丝帷幔细孔中均匀透进来,在桌案撒下一抹静谧的光影,窗外的云在游动,他目光停驻了很长一会儿,然后问她:“猫猫呢?”

    “在睡觉。”她绘画专心致志,额外补充一句,“睡得像小猪一样。”

    沈知聿听后一个劲地点头:“你说得对,每天除了睡就是吃,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哪像我一样,天天就知道烦烦烦。”

    针对他的酒后诉苦,戚禾作为制造烦恼的主要当事人也感到分外苦恼。

    她干巴巴地问:“你每天都很烦吗?”

    “嗯嗯,我可烦了。”沈知聿长叹一声气,悄无声息地解开了两颗衬衫扣子。

    “要是我能再厉害一点点就好了。”

    很奇怪,明明隔着屏幕,明明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可他说话时喷洒的呼吸似乎就近在耳边,贴在颈侧,燥得她险些坐不住。

    她清咳一声,说:“你已经很厉害了。”

    “不。”他答得极其快,神情顿时变得沮丧。

    “你不会懂的。”

    她确实似懂非懂。

    以为又要相顾无言好一阵。

    万幸对方没有继续胡言乱语下去。

    脑袋往背后的枕头上靠了靠,沈知聿是软塌塌的那种语气:“我有点饿了。”

    “饿了就去吃饭。”戚禾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显得不那么无语,“你那个助理呢,怎么没在?”

    她本意是想问,能不能联系上人帮忙订个餐什么,况且助理不都干些这样子的杂活?

    谁知道对面男人又条件反射地曲解了她的意思。

    沈知聿眼神立马警惕:“你问他做什么,我不许你关心他!”

    还挺霸道……

    戚禾一不小心笑出了声,手中的画笔都在抖。

    她咬了咬上嘴唇,柔柔的声音从齿间倾泻而出:“我不是在关心他,我是在关心你,打个电话叫他帮你带份吃的,或者自己下楼买。”

    她不确定地看着他:“你现在能正常走路吗?”

    他很好哄的,甚至都不需要三言两语。

    “我能!”

    戚禾一个眨眼的功夫,人就闪现到了浴室。

    “我先洗个脸,好热。”说着,他拧开了水龙头。

    本该聚焦画布的注意力,此刻发生了严重偏移。

    戚禾目光来到了他衣领处。

    黑色纽扣被一颗一颗缓慢地解开,细腻且绯红的脖颈肌肤逐渐暴露在浴室明亮的灯下。

    手机镜头开始结起朦胧的水雾。

    心神晃动间,戚禾看见——

    镜外那对袖口被规整地折到了臂弯,他手腕上面的青筋脉络随着捧水的动作,于她眼底时隐时现,微微鼓动。

    浴室氲氤。

    眼前像蒙了一层丝带,什么都看不清,又什么都看得清。

    被冷水洗过一遍的脸,此时红到几乎透明。

    等沈知聿擦干净凝满水雾的手机屏幕,垂眸望过去时。

    桌案上多了瓶已经喝完一半的矿泉水。

    误沾发间的水珠,忽而滚落进他敞开的领口,使得衬衣泅出一点儿深色,那样子极显轻佻,但他神色依旧坦然,刻意压低音量问:“你很渴?”

    戚禾无声地看他,眼神从他水色潋滟的唇角划过,说道:“沈知聿,你——

    “是不是在色/诱我?”

    视频到最后当然是她先挂断的。

    回想他方才一系列的迷之操作,戚禾很难不怀疑沈知聿其实根本就是在装醉,毕竟她先前是真没见过对方醉酒的样子。

    他现在为了求复合,真是诡计多端的,她见招拆招的速度都快跟不上了。

    上下嘴唇被她不分伯仲地都咬出了牙印。

    正凝神思考着。

    睡醒后的豆泥突然小跑进了画室,嘴里叼着某知名品牌的冻干袋子,像兴高采烈的小狗一样冲她狂摇尾巴。

    “又撒娇。”戚禾双手叉腰,语气满是宠溺。

    豆泥一向肠胃脆弱,不宜摄入过量的营养元素,这冻干早晨就已经喂透支了,这时候又吃,被沈知聿知道了,多半是要挨批评的。

    可是可是,贪吃的小朋友总是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手心,眼睛还湿漉漉的,她抵挡不了呀。

    “只能吃一小粒噢……”戚禾妥协以后,拉了一条小板凳过来,把满心满眼只想啃冻干的豆泥提溜上去。

    “你乖乖坐好,陪妈妈画画。”

    小猫虽然讲不了话,但肢体动作非常灵活,戚禾话刚出口掌心就被亲了一下。

    她笑着拍了拍豆泥的脑瓜子,欣慰夸奖:“你真是一个聪明的乖宝宝。”

    这间画室是她租前征求房东同意之后单独开辟出来的,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她就喜欢躲在里面胡思乱画。

    当下,她靠作画取得了内心平静。

    然而,她还是期待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边,无论用怎样的眼神,询问自己一句:

    “为什么要临摹这幅

    ——《She laughs in the flow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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