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尔如此对待这两人,是有一番缘由的。
进入柳州时,段凌霄曾解开这群人的哑穴,虽然这一路他与百姓并不十分亲近,然到了此处,他还是尽责地先将百姓安顿好,用他五品天师的身份,带其去官府完成迁徙登记。
段凌霄出门这段时日,便由千秋尔负责看守采花贼,那日她靠在在墙头睡去,墙角下的采花贼觑眼瞧她,见她良久没动静,遂小声交谈起来。
他们哪里知晓,自己的一言一行仍落在千秋尔耳中,或就算知晓,也并不觉得自己所做为错,甚至是罪。
其中就是这赵武李文两人,自恃爹娘给的五官齐整,来柳州的途中没少勾搭女子,哄来她们身子还不算,“我就小小使了点把戏,与她花言巧语几句深情盟誓,再说她与旁的女子如何如何不同,她就非我不可了,哈哈哈!”
随后,他们便在女子用情鼎盛之际离去,告别时言语隐晦,字字却皆是贬低。
“不过三天,就能听到她因我而死,哈哈哈!”
“采花就是要采到这份上啊,要个痴情女对你念念不忘,情深自绝,那是胜过床上万次高.潮的!绝妙的味道!”
“这味道如何?”千秋尔眼神漆黑,弯唇笑问,“妙否?”
面前两男趴跪在地,腹中饥饿,又怕惹怒她,只得吞下那一颗颗腥臊的肉球,点头:“好吃好吃。”
“那怎么不谢谢大人的赏赐呢?”千秋尔语气轻而疑惑,身子向后一靠,肘臂压在桌沿。
两人听她这杀意蛰伏的语调,身子顿时一抖,连连颔首:“好吃好吃,多谢大人赏赐!”
千秋尔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瓷盘,淡淡嘱咐:“吃完。”
她命令得轻淡,两人却执行得飞快,抓起就往嘴里塞,忽然张武喉咙一紧,满腹不舒服的臊气上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他身子还在小幅痉挛,人已经磕头求饶,生怕惹怒到她,“大人饶命!饶命!”
“吃了。”千秋尔毫无情绪道。
张武闻言一怔,鼻子紧皱看着那滩酸臭的异物,委实张不开嘴。千秋尔也没多话,手指一挥,小金铃铛带着汹涌杀气飘到他身前。
张武伏地就吃。
吃得一阵稀里哗啦声,只求快速入肚,长痛不如短痛。
“哇!”李文见状呕了出来。
千秋尔面容无一丝异样,仍旧淡淡道:“吃了。”
午后的日光透过窗格筛入室内,光斑浮沉,落向女子周身,令她整个人晕了层暖洋洋的惬意感,可那双溜圆可爱的猫眼,却散发出令人只看一眼就双腿打颤的凶煞死气。
这时别说让人信她曾是天上仙了,只怕得说她是九州最可怕的魔物。
“叮...叮...”突然,千秋尔腕上铃铛轻微摇晃。
她眼底亮光漾开,眨眼间冷煞之气消散,咬了咬唇,面容透出女子含情的羞意。
千秋尔将指尖搭上铃铛,声音又甜又脆:“安安?”
她面前两个吞吃的男子动作一顿,却无人敢抬头,直到听见铃铛内传出属于男子的清朗呼唤,单是听那声音,都可想对面是如何俊美的一位翩翩公子。
“尔尔。”陆歧真带了点笑意,嗓音清越好听,“你可到柳州了?”
“我到啦!”千秋尔俏生生道。
她这声欢喜活泼,两男没忍住抬眼看了过去,只见午后窗前,女子侧脸沁入光中,笑颜如花,猫眼灵动而狡黠。
只是下刻,她斜来凶狠的一眼,脚尖点了点地板缝。
意思是,舔干净了。
两人再次俯身。
陆歧真问:“尔尔在做什么?”
“落脚处有点脏,我在清理垃圾。”千秋尔笑嘻嘻。
两男身体一僵,不知她口中的垃圾是他们,还是地上这些秽物。
陆歧真又问:“段少侠呢?”
“他去官府...”千秋尔便将这几日的事告之。
两人随后谈了些别的,无外乎陆歧真询问柳州的气候与食物,问她吃住可习惯,衣服是否薄了,两人如此唠起温柔家常,趴在地上的张武两人更觉日子悲惨,不自觉又掉下泪。
片刻后,陆歧真正欲切断铃铛通讯,倏然听千秋尔问:“你想我了吗?”
那边静了一会儿。
正当千秋尔要再次问时,男人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一句反问:“你想我了吗?”
“当然啦!”
那边又顿了许时,再开口是熟悉的含笑口吻:“可分别至今,是我先联系尔尔的啊。”
“哦,我是因赶路,行程忙碌又遭逢意外...”
“我知道。”陆歧真温柔打断,安抚她才露苗头的愧疚,“所以我也忍着直到现在才敢联系尔尔啊。”
“...你,忍着?忍什么?”千秋尔咬住食指,呼吸沉了下去。话问出口的同时胸腔下的一颗心高高升起,仿佛呼之欲出的答案将要从腹部窜出火苗,烧灼她的心。
“是啊。忍着。”公子的声音飘荡在午后温暖的光里,语气无奈,却莫名让人听出蛊惑,“因为知晓尔尔忙,便忍着不打扰,直到此刻,我拿起了你的小铃铛。”
“尔尔你说,我这是想你了吗。”
陆歧真站在书房窗前,凝视院中那株蕊蕊灿黄的腊梅,闻着若有若无的冷冽幽香,等候她的回答。
以为她会如先前那般,欢喜而清脆地认同:“你这就是想我!”
谁知。
铃铛那边传来的,却是女子有些沙哑的沉炽嗓音:“我想要你。”
陆歧真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睁大,耳廓一圈迅疾通红,按在铃铛上的指腹烫了下,他这才反应回神,盯住铃铛。
——从前千秋尔瞬移过来,铃铛都会有提前一息的滚烫与震颤。
他立马掐住铃铛,向来沉稳有礼的声音初次有了慌乱,喊道:“你不许过来!”
铃铛轻微的震动停下,陆歧真呼吸急促,不等她说话便掐断通讯,人扶着窗框,深深呼吸了数次。
微风吹过,他左耳后的一撮发辫晃荡过脸颊,流苏随风而动,发红的脸如醉云霞,眼下那滴泪痣似乎都羞红起来。
“这个尔尔...”陆歧真蹙眉,按着窗框的手缓慢收紧,秀美的指尖透着浅粉。
他方才若非反应迅疾,难不成她就要通过铃铛过来?落地就要对他做些什么荒唐事吗?
一想到此,陆歧真脸颊又红了几分。
这时,风中飘来淡淡的血气。
这气息甫入鼻尖,他瞬间清醒,站直身子朝前看去,同时在心底狠狠斥骂自己的走神与慌乱。
腊梅花树下,一人从飘飞的点点落英中走出。
“主人。”左长青捂着鲜血如注的左臂,垂额禀告,“段临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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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壁巍峨,黄沙漫天。
女子身立飘渺风沙间,衣裙飞扬,凌乱碎发飞过倔强的眉眼,犹有泪痕的眼遍布猩红血丝,神情疲惫而狠厉。
“为何多数地鬼不愿服从统治?”百丈外,桃伯桃躲在岩石后,目睹这幕歪头问,“她们无论生前是何族,都是作为鬼族才得以再生的啊。”
不然还要经过轮回投胎,失去这世记忆不说,来世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还不好保证。
齐惊风睨了眼不远处的陈妙和,冷声道:“她就算改念想要投诚,鬼族也不容下她!杀了她,其他地鬼自然老实。”
这由人族堕鬼的陈妙和,比他们生来为鬼的天鬼还狠,不分人鬼,看不顺眼都杀,一路可谓是将昔年今时的同族全部残杀了。还建立了个女强男弱的组织,听说其中男鬼为侍,终日围绕女鬼伺候。
什么歪风邪气!
齐惊风作风硬朗,身边向来是莺燕成群的,初听手下汇报此事时当场惊骇,随后心中怒火腾烧:这陈妙和无论是作为叛徒,还是女人,都必须严惩!
“好了,我在此处等候,你去忙正事。”齐惊风道。
桃伯桃又看了眼不远处的陈妙和,点点头离去了,他确实有别的任务。
见他离开,齐惊风指尖轻挑,无形之力顺着风沙飘去,勾动陈妙和体内的夺命虫。
远处的陈妙和顿时眼神涣散,捏起玉牌,口吻平直僵硬:“到了没。”
“回当家的,我等还有一炷香便可赶到!”那边很快传了回话。
陈妙和瞳仁无光,“嗯”了声。
不多时,天际一群乌压压的黑影飞来,为首的那团黑影空中翻转,落地时单膝跪下,捧起陈妙和的手,喊道:“主子!”
正是面容英朗的陈良曦。
她仰脸凝望陈妙和,豆大的泪珠从眼中迸出,她撇着嘴角抹泪,忽而一笑:“主子,我就知晓您本事通天,定会全身而退的!”
陈妙和那日被抓走后,严厉吩咐过:若无她首肯不许前来援救。因此,众鬼哪怕摸到她的线索——甚至天鬼主动散布她的消息——也只能远远看她被悬挂岩壁之上,不敢接近。
这次,突然收到陈妙和的命令,言她逃出天鬼基地,需她们前来迎接,陈良曦登时跳起身,组织手下火速赶来。
陈妙和垂下眼,看向含泪灿笑的陈良曦。
陈良曦性格豪爽,长相英气,却总会在陈妙和面前流露孩子气,她很依恋陈妙和,这个在混乱的鬼域保护她,后又带她走出鬼域的泼辣女子。
“主子...”陈良曦紧紧握住那双柔软的手,她还欲说些什么,却见那只手从她掌心猛然抽出,随后手臂带风,眼前只余残影,耳畔捕捉到血肉噗嗤的滑腻声。
“小陈将军!”迟一步赶来的地鬼们落地惊呼。
陈良曦嘴唇颤抖,抖出几点气音,而后一垂头,茫然又痛苦地看向胸口。
陈妙和的手正卡在那。
“噗...”那只手臂又狠狠拔出,唯余胸前骇人的黑红血洞,竟已半露出跳动的心脏。
“挖出心啊。”齐惊风皱眉低喃,四指点动,无形之力再次涌过空气,传到陈妙和体内。
陈妙和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粘稠鲜血滴落,这一刻,她蓦然又抬起手,径直冲向陈良曦已然破裂的胸膛。
“当家的,不可啊!!”众鬼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