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缓缓转过头,眼里满是恐惧。
面前是一整具金灿灿的人骨,身着白色纱质长袍。
尽管袍子已完全斑驳,能清晰地看见金色肋骨与脊椎,但华美的版型与残存的金线刺绣都昭示着骨骼的主人来历不凡。
骷髅动了动胳膊,又继续死盯着她,架势如饿虎扑食。
林恩僵硬麻木的大脑终于想出这具骨架的主人:
尸变的雕塑大师洛夫莱斯!
——只不过,他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会发生尸变?
为什么又会突破棺材的层层封锁、来到地底?
林恩的右手扶着枪套,多少有些绝望:
她的武器是蒸汽火/枪和子弹,再不济只能加上噬土畸体和夜魔,需要对付面前的……怪物。
看样子都不行。
洛夫莱斯大师已经“死亡”,没有人有办法杀死一个已经死掉的“人”。
林恩后退了一小步,稍许远离了骨骼,一边观察着尸骨的举动。
它并没有露出半点攻击的意图,温顺如宠物地拿幽深的眼窝盯着林恩,下颌骨动了动,似乎准备讲话。
“*@&……”
没有声带,却成功发出声音,这一点让林恩有些纳闷。
更纳闷的是,骨骼费劲千辛万苦诉说的语言,林恩却半个字都听不懂。
这不是新阿尔卡迪亚语,似乎是某种更古老的、今已不留存于世的死语言。
林恩骨骼摆摆手,暗示自己完全听不懂。
没想到,语言的隔阂却被行为打破。
洛夫莱斯大师轻而易举地明白了林恩的想法,沉默了几秒,似乎陷入没有大脑参与的深思。
随后,它用巨大的手掌包裹住头颅,从破碎的圆脑袋上摘下一片颅骨,不由分说塞进林恩手里。
“送给我的?”
骸骨点了点头。
对这个反应,林恩的心情不仅仅是诧异,甚至算得上诡异。
历史书里的“洛夫莱斯大师”的骸骨忽然活过来了,甚至客气地赠送了一枚头骨——
林恩恨不得把头骨真的塞进自己的大脑里,让它帮忙思考这诡异的一切。
她甚至尝试对骨头使用“占卜术”,却难得失败了。
眼前的头骨似乎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就像是一片凭空诞生的树叶。
“您听得懂我说话吗?”
放弃思考的林恩重新开口,又在接收到洛夫莱斯的点头信号后解释道:
“大师,我一会儿打算把这里炸掉,要不你赶紧离开、避一避风头?”
这一把老骨头,可别震碎了!
洛夫莱斯缓慢地摇头,像是许久未上油的卡顿机械。
他在拒绝。
卡顿的关节发出“咔哒”的声音,骨骼再一次张口:
“!@&#……”
林恩:“……”
一人一骨实在无法交流,面面相觑了两分钟后,林恩终于决定不在此地久留。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句话对尸变的骸骨大概同样适用。林恩把洛夫莱斯抛弃在原地,启动瓦斯炸弹后,立即顺着钢丝绳索攀爬而上 。
倒计时60秒。
她在心里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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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热腾腾的洋葱浓汤被端了上来。
米特拿起勺子,却又忍不住和店主攀谈。
“先生,您或许还认识我吗?”
家庭式小餐馆的店主摇了摇头——
他的视线把顾客上下打量了一番,认定自己从未与信徒有过牵扯。
见状,米特笑起来,语气有些理所应当:
“您忘记我了也很正常。要知道,我常来的那阵,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他在多罗区度过了一个完整的童年。
虽然后来因为家庭琐事而被迫搬离,米特还是对回忆里的味道念念不忘。
他满足地把满满一勺浓汤塞进嘴里。
是记忆里的味道。
仿佛瞬间回到了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童年,以暖和软烂的洋葱鸡肉汤作为冬季辛劳的嘉奖。
“砰——”
爆炸声袭来,回忆被迫暂停。
米特抬起头,透过餐馆的玻璃朝室外看,却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刺耳尖叫。
他眼皮跳了跳,略有些不安地站起身。
老板打开门打听情况,须臾推门进来。
“人骨教堂爆炸了。”
他攥紧脖子上的银制项链,埋头祈祷,口中念念有辞。
爆炸?
米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直冲向门外。
跑过一个路口,米特仰起头,只见人骨教堂的尖顶冒起滚滚黑烟!
塔尖的金色头骨在震颤之下倒塌滚落,而同样的位置,竟冒出一个黑影。
是人为的爆炸?
米特视线锁紧那位黑衣人,脚下随之飞驰,一簇寒冰已凝在手心,朝对方直击而去——
寒冰擦着林恩的发梢而过。
机械外骨骼加快了她下降的速度,才堪堪躲避掉攻击。
林恩轻盈跳落在教堂门前,扬起头时,赫然看见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寒冰者”米特。
不知不觉间,他已追赶上了。
她刚想开口,寒冰者的冰锥就已扑面直逼而来。若是躲避不及,大概她会被砸成蜂窝!
“你是谁?为什么要攻击人骨教堂?”
米特的脚步一步步逼近,沙哑的逼问随之降临。
林恩迅速开伞以做盾牌,才勉强挡住尖锐的冰锥。
“我……”
话音未落,急冻冰雾裹挟着雪粒,宛如北境冰龙的鼻息,朝林恩扑来!
该死的,完全没有解释的机会!
林恩心知自己落于下风,完全不敢分神——
噬土畸体太小太轻,无法准确瞄准米特;而夜魔的用法,她还没有完全熟悉。
这样下去不行!
她迅速翻身,勉强躲避在墙体侧面,右手抓出一枚“轻型瓦斯”,汗涔涔地握紧,只想找机会丢在米特面门。
不管了。
林恩咬紧牙关,直接使用“吞噬空间”,将迎面的冰雪尽数吞进体内。
尽管成功地抵挡住攻击,但随之而来的极寒却在体内酝酿,几乎将血液冰冻住!
林恩的嘴唇一下子冻成紫红色,面孔微微带着青,“扑通”一下僵直地跪倒。
米特轻哼一声,嘴角勾出笑意。
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也不过如此嘛。
他心想着,信步朝手下败将林恩走去,嘴里一边轻快地哼起童谣。
却不想,从半空中赫然伸出一双枯爪,死死钳制住他的喉咙!
米特一惊,立即用“寒冰”冻住周身空气,试图在极寒温度下拧碎这双铁手,却未曾料到他的异能毫无效果!
怎么可能会失效?!
他的心脏几乎从云端坠落,变成空落落的不安与对死亡的恐惧。
下一秒,枯爪从米特的后颈戳入,像是戳一块软嫩的芝士蛋糕一般,把他的喉咙捅个对穿!
米特捂着脖子倒下,鲜血四溢,发出“咯咯”的痛苦挣扎声。
他的双目瞬间暗淡下去,生机一寸一寸退却,双唇嗫嚅,反反复复念叨着同一个词,需要仔细分辨,才勉强听出“洋葱汤”几个字。
林恩看了眼米特,又重新抬头。
骷髅洛夫莱斯站在她面前,左手指骨沾满热烘烘的鲜血,正在一滴一滴滑落。
他没什么表情,也同样没什么反应,只低头“看”了眼自己白袍上的点点血花,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是为了救自己,才杀掉米特的。
林恩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让她语塞。
骷髅动了动胳膊,口中重新冒出一长串话。
这一次,林恩识别出了其中的几个字眼:
——再见。
骷髅洛夫莱斯对她说。
这个世界对一具骸骨来说,还是太过危险了。
不过看样子,骷髅洛夫莱斯拥有的异能比她想象中强大太多;他甚至可以直接压制七级信徒的异能,就像用手掐灭烛火一般简单。
洛夫莱斯……是什么来头?
林恩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思考道。
下一秒,她就开始重新忧心自己的事:
面前的米特已经死透,浓重的血腥味溢开,呛得眼珠发疼。
就这么丢在这里总不是办法,就算不暴露自己,也有可能暴露洛夫莱斯大师。
尸体必须迅速处理掉!
林恩从地上爬起来,双手叉腰准备行动时,却再次陷入沉思:
她本就是通缉犯,倘若再背着一具尸体招摇过市,大概是嫌自己活得太舒坦了。
而且,处理米特并不像处理“迷惑之声”那样简单:后者死在墓地,本就占据了先天条件。
除非——
吞噬掉?
五秒过后,经过一次失败的尝试,林恩沮丧地摇摇头。
“吞噬空间”无法吸收米特。
大概是因为“寒冰者”属于存在树,而自己属于永恒树,双方的异能无法交融。
那只剩下一种办法了。
林恩不舍地从“吞噬空间”里掏出来之不易的囚禁药剂,在手心百般摩挲。
米特配得上这支药剂吗?
仔细想想,他的异能很强大,甚至一度能与五级信徒“灼烧者”抗衡,还能全身而退——
大概是值得这瓶药剂的。
林恩心一横,直接拔开瓶塞,照亚瑟·艾伯特先生教学的那样,把药剂塞进米特尸体的嘴里。
铅瓶内的液体是橄榄绿色的,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一种奇幻的色彩,像是把光亮搅碎了拌进去。
随着药剂缓缓淌进喉咙,米特平静的尸体过电般抽搐起来,在地面上弹跳片刻,躯体上浮上一层浅白色的寒气。
他的皮肤冰冷洁白,睫毛与头发上也都结满冰霜。
很快,粘结冰霜的皮肤开始坍塌,米特的躯体也皱缩起来,像一只正在腐坏的苹果。
人形很快被无形的力量揉捏成一团,又压扁、拉长。
光是目睹这样的“揉面”过程,林恩就忍不住作呕:她从不同角度注视着米特死不瞑目的眼眸,两粒幽深的黑眼珠就像是面包团上的巧克力豆,被缓缓压扁、爆浆。
他就这样变成了一双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