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露娜想要幻日为自己进一步做出解释,但幻日却没有这么做,只是径直地说了下去。
    “而若要消除这痛苦的话,我能依赖的对象只有露娜小姐,仅此而已。”幻日说道,“我为什么能迅速追过来,露娜小姐知道吗?那是因为‘诅咒’,是仅仅只是露娜小姐离开我身边这样微小的事情,也足以让我感到痛苦的‘诅咒’。你与我的距离越是遥远,我就会越是感到痛苦。因此,只要前往、找寻那让我最不感到痛苦的‘方向’的话,我就能找到你了。”
    “什么……”这一点,实在让露娜感到震惊。
    当发现自己刚回“雪原”几天,幻日就迅速追了过来的时候,露娜感到困惑、并且想过很多原因。
    之前,露娜抱持的主要观点,是认为幻日擅长寻访与打听,他运气又好,刚好每次都寻找到了正确的方向、并打听到了露娜的行踪而已。
    直到现在,露娜才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即使不能算是完全想错了、与真相相比也几乎是毫不相干了。
    幻日的存在,就像是为了“追踪”露娜、而被发明或使用的“追踪装置”一样。
    与“追踪装置”相比,幻日有着毫无意义与价值的丰富感情,他把那称之为“诅咒”。
    因此,露娜不在身边的时候,幻日才会时刻感到痛苦。
    正如幻日所说的那样,他只要一路追着露娜,就可以避免与停止痛苦了。
    尽管露娜因为没有相关经验而无法想象那具体是怎样的感觉,但那过程与体验一定与美妙毫不相干。
    对此时的幻日来说,露娜已经不是“快乐的源泉”,而是“痛苦的象征”了吧。
    现在的幻日,与其说追求的是等同于“烦恼根源”的露娜本身,倒不如说只是单纯地在追求“令痛苦止息”这一消极的感受罢了。
    “我需要露娜小姐。如果没有露娜小姐的话就不行。”态度本应热切的幻日,却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一直都在痛苦着,而减轻这痛苦的办法,只有待在露娜小姐身边而已。所以,尽管露娜小姐不需要我,但我还是厚着脸皮希望待在露娜小姐身边。”
    (幻日是认真的?为什么……)
    “为什么……”露娜不解地说道,“你从小都是这样的吗?我是说,究竟是你因为对某人产生了特定的感情,才会感到痛苦呢。还是,说痛苦本就是你生来的常态,但若是与某人建立了某种羁绊的话,与之亲近便能减轻这种痛苦呢?”
    “这还用问吗,露娜小姐。”幻日苦笑了,他有些凄凉地说道,“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迄今为止的我,将会过着怎样苦痛的人生啊,应该就连‘开朗’或是‘笑容’都无法保持了吧。一个人从有记忆以来到现在,每一刻都是痛苦的,唯有接近露娜小姐,才能令这痛苦暂时解除……那会是怎样的感觉呢?露娜小姐能想象吗?我自己其实是无法想象的啦……”
    “当然不能想象啊。”露娜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不是你,怎会理解你的感受呢。即使我拥有与你完全相同的身份与诅咒、而且曾经触发过与你此时痛苦相当的诅咒的话,我也依然不会理解的。因为体验永远是个人的事情,是人决定了自身的体验,而不是体验塑造了人自身。而且……我反而觉得,如果你迄今为止的人生中都是持续痛苦着的,只有遇到我才能缓解这种痛苦的话,那反而……让我的存在更显得有意义一些呢。”
    (我也许会因为我的存在是如此富有意义,而去爱你呢……算了吧,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此事不关己、如此漠不关心,我说了多么残忍的话啊。)
    (身为“神明”,我本不应如此对待自己的“狂信徒”的……)
    (幻日的体验毫无疑问是痛苦不堪的,我其实能够理解或者说想象这种体验。)
    (但我所想出的、斩断痛苦的刀刃,本身居然也是痛苦铸造的,这实在令我自己也感到厌恶。)
    (我只会“伤害”与“破坏”他人而已,因为我生来便是如此地与温柔毫不相干……)
    “的确如此。”幻日苦笑着说道,“不愧是……露娜小姐。”
    (什么嘛,我不喜欢被这样评价……)
    “‘不愧是露娜小姐’是什么意思啊?!”露娜有些恼怒地重复道,“听你这么一说,总感觉口气中满怀着‘对我的恶意’呢……不,说‘恶意’就有些夸张了,是‘对我的不满’吧?既然连‘对我不满’也被你视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到底为什么会选择将我视为‘止息痛苦’的对象呢?我明明是只会施加更多痛苦给你的存在而已吧。如果你想要选择可以令你的痛苦止息的对象的话,选温柔一点儿的某个存在比较好吧?!如果选择我的话,也许是你能接触到的、最糟糕的对象了。”
    尽管任性、残忍而又待人冷漠,但却又无比心软,这实在是露娜个性上的巨大缺陷。
    “那不一样……”幻日摇了摇头,以一种堪称释然的表情微笑了,“‘获得’与‘失去’、‘起始’与‘终结’,本就是一体两面的关系吧。如果从‘残酷之神’那里获取‘怜悯’的话,因其‘稀有’,岂不是也会更加显得甘甜吗?”
    “……”听到幻日的话,露娜沉默了。
    露娜难得地真的陷入了近乎“为情所困”的状态。
    困住露娜的这一“情”并非“恋爱之情”,而是“混乱情绪”。
    那并非“神格崩溃”的感觉,却依然让露娜心神不宁。
    会“心神不宁”的原因,是露娜对幻日的言语产生了赞同的倾向。
    但从露娜的立场来看,她又是应当否定幻日的言语、思想乃至全部感情因素才对的。
    换句话说,此时的露娜应当是幻日的敌人。但本应与之敌对的她,一旦对“敌对的对象”萌生了“赞同”这一情感的话,“敌对”就失去了立场。
    这是从露娜自己的利益出发的话,应当不可接受的事情。
    (不能赞同啊……一旦赞同我就输了。)
    (就算是“输了也不会怎样”的场合,我通常也是不想输的。而到了这种“输了不知道会怎样”的场合,我就更是“没有退路”了吧。)
    露娜对此感到无奈。
    (但我执著的并非胜负,而是平静安稳以及已知的感觉啊。)
    (从这一点来说,“做出让步”倒也不是如此难以接受的事情就是了。)
    “那么,我决定‘做出让步’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露娜说道,“我给你机会,你可以充分说明你的‘痛苦’抑或是‘诅咒’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我经由你的语言,判断你是值得被‘帮助’的对象的话,那么我也会做出让步、‘协助’你摆脱这‘痛苦’抑或‘诅咒’的。”
    “那我就说了。虽然很难启齿,但还是感谢露娜小姐给我这样‘坦白’的机会。”幻日极为冷静地说道,“我很久之前便被预言,身带某种怪异的‘诅咒’。这期间因果并不重要,讲出来过于冗长,露娜小姐也没有必要听。那诅咒的表现 ,是如果从未萌生过爱情、抑或与他人‘两情相悦’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唯有‘单相思’的情形会触发的形式。在这种情况下,距离‘我所爱的对象’越是遥远,我就会越是感到痛苦。而如果能一直待在所爱对象的身边的话,哪怕不会被爱、不会获得对应回报,痛苦也会减轻到足以承受的程度。比如说,此时,就在你面前的我,已经几乎感觉不到痛苦了。”
    (只是这种程度的“诅咒”吗?比我想象中轻微多了。)
    (话虽如此,那并不是我所能想象的“痛苦”。我不认为幻日是意志薄弱的人,因此,他称其为“痛苦”的话,应该确实是某种相当糟糕的感觉吧?)
    (我应该帮助他摆脱痛苦的。毕竟这么做,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他所求的并非是被我所爱、而是待在我身边,因此,对我而言,那岂止是“举手之劳”,简直是“什么也不用做”的程度。)
    (可是,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能轻易答应啊。毕竟,我这边的“神格崩溃”那可是更加重要、更加紧急、更加糟糕到甚至可能会让我“丧失生命”的“诅咒”啊……)
    “那还真是非常不方便的‘诅咒’呢。”露娜缓缓地说道,“但是,你真是个‘笨蛋’。你不该对我这样说的,如果你对我这样说的话,怎能如你所愿、轻易地‘达成目的’呢?”
    “为什么露娜小姐要这么对我说呢?”幻日不解地问道,“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很普通平常地把我面临的困境说出来啊。”
    “你不应该对我说‘喜欢’或是‘爱’之类的词语。”露娜微微闭着眼睛说道,“这些词语太过于沉重了,不是我能轻易‘允诺’的事物。你应该用其他的言语遮掩过去,或者说,从一开始就应该采取迂回的方式、编造虚假的故事给我才对。因为一旦让我知道你的目的是‘如此’的话,我就只能‘拒绝’了啊。不能答应的事情,就只有回绝。我对你并不存在你对我所说出的那番感情,你应该明白。如果我对你有那样的感情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离开你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