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令，大使君如此死法，我们实属不知情，且感到害怕。平日里，大使君待我们不错，吃酒吃肉都会给我们捎上一份，如今他惨死，我们恳请张县令速速捉拿凶手，别让大使君死不瞑目啊！”

    听到激扬的声音，张元壹精神不抖擞，烦躁攀爬到心扉，面上佯装吃惊，想道：本就天阴沉心情不好，还有案子需要去处理，真是烦人呐。

    良久，他才道：“夜阑人静潜入他人院子，非奸即盗。屋内可有丢东西？”

    “这……”几个报案的人面面相觑，“情急之下，并未注意。”

    “罢了。项上人头被人拿走，不管其中缘由如何，显然与仇杀脱不了干系。”张元壹脱口而出的话把自己惊住，天呐！自个居然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他面上威武更显，踱出两步，又道：“老袁，速速去请班娘子前去验看。”

    老袁，正是常常伴在张元壹身边的县丞。

    袁先诚一听，心底暗皱眉，“张县令，班娘子她……收钱的。”

    县衙给他的俸禄有限，寻常出去，张元壹从不自己付钱，都是他垫钱。小打小闹垫一垫，赶明找账房报销到也还行，但是那个班娘子收钱那么多，他可垫不起。

    闻言，张元壹怔神，含泪从身侧钱袋子里掏出金豆子塞到袁先诚手里，不舍道：“你尽管拿去，速速请她过来，莫要误了事，陆丞君就在这附近呢！”

    “是。”袁先诚抓着金豆子往外走去。刚走出几步忽觉不对，他不知道班娘子家住何处啊，去哪儿请人？想着，他回首看向张元壹，不敢问他如何办，转头去找住在客栈里的陆之舟和任靖。

    找到陆之舟住的房间，袁先诚想敲门，脑海里想到那张冷得掉牙的脸，转头问身边小厮：“那任郎君住哪间房？”

    小厮答：“住这间。”

    小厮指着袁先诚身后的门，袁先诚眉头一挑，“他们住一间啊？”

    “他们住的上房比较大，里面有两间房和两间书房。”小厮解释道。

    袁先诚呵呵一笑，转头硬着头皮敲了敲门，听到任靖的声音，脸猛地胀红。当任靖打开门时，袁先诚看到略微和善的任靖，心松了口气，还好不是那冻人的玩意开门。

    “任副丞，我是县丞袁先诚，前两日我们见过面的。”

    任靖上下扫了眼袁先诚，“昂，有事？”

    “那个，有个案子，我们想找班娘子帮忙验看一下，可是我们不知班娘子家住何处。前两日你们一同而来，你们是不是知道她住何处？可否与我们说一声，我们好去请她。当然，她收钱验看，我们知道的。”

    “你们想要知道班娘子住哪里？”陆之舟出现犹如鬼魅，悄无声息，吓得袁先诚后背发凉，险些喘不过气。

    “是。”袁先诚难为情。

    为什么难为情，他想不到。

    陆之舟道：“你们前去接待云州城来修葺佛城的官员所住官舍寻她，定然能找到。”

    袁先诚吸了一口凉气儿，“她，她是名门闺秀啊？我……”

    “无妨，只管寻她便是。”任靖道。

    “我不敢。”袁先诚气虚道。

    谁人都知，验看尸体是上不得台面的活，没有哪个大家闺秀会做这个事情。原先班娘子乐意验看，提出收取五两银子，那绝对是看在这两个好看的郎君面上才帮忙的。如今他们不在，我贸然前去，刚开口说完请求，被轰出门算是被礼貌对待呢。

    幽幽想着，袁先诚左右为难。

    “既然如此，破案要紧，那我随你一同前去吧。”陆之舟说得至公无私。袁先诚怎会懂他内心的想法，只觉得眼前这个冻掉牙的冷面郎君是个好人，愿意出手相助。

    他连连道谢，在场唯有任靖明白陆之舟所想。

    任靖意气，不拆穿不戏谑，跟着陆之舟一同前去，倒真的像是遇到棘手案子。

    —— - ——

    官舍院内，班悟跟着班忆混，与其他三家随父前来的女娘相识。几人正在院子湖边开心说着话，聊着趣事，姚瑶步履匆匆前来，对着几个年轻的小娘子躬身行礼。

    班忆道：“姚管事这般着急，怎么啦？”

    姚瑶目光落在班悟身上，“外面来了县衙的人，来者自称是袁县丞，说来寻班小娘子。”

    “寻我？”班悟食指指向自己，惊讶不少于周围女娘，“他说了为何事吗？”

    心惴惴，不会是洛灵云出什么事情了吧？

    姚瑶摇摇头，应声道：“他未说，只是身边还有两个模样极好的郎君，看样子贵气得很，我想，是那两个郎君有事寻你，而非袁县丞。”

    听到有好看的郎君，其他女娘的眼神充满暧昧，撺掇班悟快些起身去看看到底是谁。她们笑着闹着把班悟推出去，当到官舍接待客人的厅堂时，她们则躲在一旁偷偷打量前来的人。

    班悟看到陆之舟时，心口有些发软，上前行礼：“见过陆丞君、任副丞、袁县令。”

    躲起来的女娘们问班忆：“为何阿悟要朝那两人行礼？他们是谁呀？”

    班忆像是被人夺走心爱之物般仇恨地看着陆之舟和任靖，“云州城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廷尉府的人。”

    此话一出，女娘们纷纷“啊”了声，脸上、眼里的感情瞬间变化。

    听到又有案子出现，还是在圣女观音庙，班悟的心揪在一起，害怕洛灵云也会出事，连忙跟上他们一同离开。袁先诚手掌心握着小金豆，今日不见班悟要钱这事，他起了贪念，想把这颗小金豆吞了。

    偷瞄班悟，袁先诚犹豫。

    注意到袁先诚不正常的神情，班悟发现袁先诚的右手从见她开始就一直紧握，从未张开过。她淡笑道：“袁县令，我验看要收钱这事，你可还有印象？先收钱，后验看。”

    啊……袁先诚脸上露出失落，随即挤出笑，“哎呀，瞧我这记性！手里紧紧握着给班娘子准备的酬金，险些忘了给你。喏，这个小金豆足够了吧？”

    班悟用帕子拈起小金豆，帕子裹着小金豆被她塞到随身携带的小挎包。她笑吟吟道：“足矣，足矣。”

    这次给的钱更多，当然够啦。

    下马车时，又开始飘起毛毛雨，颇有春日的感觉。陆之舟自然地撑起伞，将班悟罩于伞下，与其并行。

    他上台阶，步入圣女观音庙，跟着庙内护院绕过巨大的莲花台，班悟撩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跨过高门槛，好看的鞋子沾上泥水，她提起裙摆，潮湿的微凉扑鼻而来。

    陆之舟垂眸见班悟躲开地面水坑时会与他分开，身上的衣裳挂着水珠，不由将伞倾斜到她头上，注意力全在地面的班悟未注意男子的动作。

    护院甲把众人带到游廊内，走了数步，他停下脚步，道：“就是这儿。”

    “你们发现杨辰白尸身后，可有动过屋内的东西？”班悟开口问道。

    领着众人从另一头赶来的孟渊游听到班悟的声音，浓眉轻蹙，此人正是前些日子出现在朝拜会上的人，当时阿蛮还替她解围。

    孟渊游应声：“见过诸公，女君。今早发现大使君异样，我们当即派人前去请官差，自那之后无人进入屋内。”

    班悟扫了眼孟渊游，心中在此对他没有任何好感， “你们，凡是今日出现过在这个屋子的人，将今早发生杨辰白异常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们，只字不漏。”

    听到这等使唤的话，孟渊游不悦，眼神落在袁先诚的身上。袁先诚压力倍增，冲着身后的差役大喊道：“愣着作甚！你们还不速速前去记录！”

    提神凝气的班悟推开门，看到屋内光线略暗，仅靠南北两侧两扇透着光亮。她跨步，整个屋子弥漫着异味使她返回门口，从斜挎包里掏出熏好的手帕捂在口鼻上，再次步入屋内。

    垂帷左右都有，其中左边摆有一扇简陋的屏风，班悟绕过屏风，看见床上躺有一人，那人缺少脑袋。视线扫过屋内，里面的东西没有混乱不堪，不见任何打斗痕迹，她只听见屋外有声音和沙沙的雨声。

    方才她进入圣女观音庙前拜托任靖帮忙找找洛灵云，听到那屋外嘈杂的声音，就是任靖与他人说话的声音。

    “这里居然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陆之舟的声音响起。

    班悟目光飘到床上，床幔半垂，素色褥子盖在死者身上，脖颈以上平整空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班悟还是下意识后退半步，心脏狂跳欲要挣脱身体的束缚，后背撞到陆之舟的胸膛，她浑然不觉，视线紧紧锁在那具尸身的脖颈处。

    血迹顺着褥子的指引爬到床榻的缝隙之内，又从缝隙蔓延出来，一滴一滴地坠落在地面，蓄成一滩褐红色印记。

    “这里应该是案发现场。”班悟捂着口鼻说道，“不像是在别处杀了人后将尸体挪到此处。现场的血迹很多，如若这处不是案发现场，褥子和床榻下面不会有这么多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