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囍字依旧贴在门上,什么都没变,除了空气中飘散的浓郁药味。
药大抵是极苦的,混杂着点点酸味,细细闻去还带着些许腥燥之味,不知往里头加了多少种药材。
唐阮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头一次品藏到这种类似于内疚的滋味。
这次······可能有些过分了。
不能这样想,她连忙摇头晃掉那种自我PUA的想法——是他逼迫在前,一切都是先生自作自受。
可,依旧有许多内疚的小泡泡从心底冒出来,一个接一个的在心头炸裂,只留下又酸又涩的滋味。
抛开这次的成亲不谈,先生还曾经对她、对唐家有恩。
说起来,这算不算是恩将仇报?!
唐阮懊恼的在床上打了个滚,愈发觉得自己刚才的做法实在离谱。
明明可以好好说话的,非要将那些难听的,伤人的话扔出来,弄到这般尴尬的境地。
她烦闷的叹了口气,将柔软的迎枕当成泄气桶肆意揉捏捶打,直到后背冒出点点汗意才停手。
要不,去看看他?
唐阮扔掉枕头,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去,可刚走一半又觉不妥,设身处地的想,他刚被自己气吐血,肯定是不想再见到她的。
还是去看看倚棋吧,这个傻姑娘受的伤很重,怕是要好好养一段时间了。
女子的绣鞋转了个方向,径直往后罩房走去,却在半路上被人拦住。
苏培盛板着脸,“侧福晋,您该去照顾主子爷了”。
他一点也不想再看到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可王爷浑身滚烫,梦中还在呼唤着侧福晋的名字,他一个下人又能怎么办?
唐阮没动,想也不想的拒绝道,“这不太好吧。”
“万一先生见到我病情加重了呢?”她一锤定音道,“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见她毫不犹豫的拒绝,苏培盛更气了,给王爷侍疾是后院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而这个始作俑者却这般狠心!
“侧福晋放心”,他的脸拉出三尺那么长,“若是真走到那步,咱们所有人都给您和主子爷陪葬”。
??陪、陪葬?!
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规格这么高的?
唐阮不敢再说话了,磨磨蹭蹭的跟在苏培盛身后。
只是越走,空气中的药味便愈浓郁,她的心便愈沉,尤其是看到往日高大的身影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心底的内疚达到了顶峰。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先生,素来清冷自持的脸此刻苍白一片,唇色干枯,哪怕身在梦中,眉心却依旧紧紧皱着。
几乎是一瞬间,便看出他瘦了。
不同于之前的随口敷衍,他是真的瘦了不少。
放在身侧的腕骨比之前消瘦许多,深入衣袖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朗,连上头的青筋都比之前显露几分。
他······过得不好吗?
唐阮犹豫片刻,到底还是默默坐在床边,静谧的房间,有低低的叹息声悠悠响起,“无论如何,你该好好照顾自己的”。
一个人活在世界上,先有自己才能说其他,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若是带来的全然是坏处,就应该毫不留恋的舍弃掉。
这个道理先生怎么就学不会呢!
但想起往日明园里美好的回忆,唐阮伸手覆住近在咫尺的手掌,低声嘱咐道,“先生,快点好起来吧”。
床上的病人像是听见了她的话,放在身侧的手指悄无声息的抽动一下,眼睫微微颤抖片刻,像是努力想要睁开眼,却又被梦魇拉进深沉的噩梦中。
“唔·······”
他的脸色很差,哪怕身在梦中也带着痛苦之色,喉咙里溢出几声的闷哼声嘶哑至极,像是干枯至极的砂砾在相互摩擦。
不对,他好像在说话。
唐阮下意识靠近,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阿·····阮····阿阮”
“是我不好……”
带着湿意的气流喷洒在耳侧,先是痒,然后才是一阵阵的滚烫热意。
不,实在太过烫了些。
“先生发热了!”
她连忙扭头看向苏培盛,只见他点了点头,“主子爷在京中的时候本就因郁结于心在喝药,又听闻您的······事,不眠不休的往海宁赶”。
“胃口本就那些苦汁子给泡坏了,路上又吃不下多少东西,身子自然是撑不住的”。
苏培盛长叹一口气,“主子爷心里一直在挂念着您呐”。
无论男女,对于自己有好感的人和对自己报有好感的人总是格外宽容的。
再想到刚才梦中还在道歉的人,唐阮心中难免有些复杂,“那······他怎么不说?”
苏培盛幽幽长叹,“是啊,主子爷为何不说呢?”
唐阮不由得有些脸热,自己先入为主,又是威胁又是劝说的,二人根本没有时间好好说话。
唉,实在是太过冲动,之前面对慈家赘婿如此,面对陈霁、陈朗如此,如今面对先生亦是如此。
明明可以好好说话的。
“这次是我的过错”。
唐阮紧紧握住床榻上的骨节分明的大手,滚烫热意袭来,心中悔意更甚。
成年人都知道遇到事情应该慎之又慎,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谈总比两败俱伤要好的多。
“等先生醒了,我会与他好好说的”。
“哎您这样想就对了”,苏培盛一拍大腿,“正好该用药了,奴才这就去端药”。
他慌不迭的往外走,动作迅速至极,却不忘关上房门,给二人留下私密的空间。
与此同时,床上的人眼睫轻颤片刻,缓缓从噩梦中苏醒,而后看向坐在床边的女子,浓黑的眼眸爆发出肉眼可见的惊喜。
四爷咳嗽两声,虚弱道,“娘子来看我了”。
??
唐阮狐疑的打量着这对主仆。
不是,这醒的时机也太凑巧了吧。
难道是······传说中的苦肉计?
但看着面前男人苍白又虚弱的面色,唐阮依旧无奈的叹了口气。
即便醒来的时机凑巧,但那口吐出来的血确实真的,这段时日的消瘦也是真的。
是苦肉计,她也认了。
“感觉怎么样?”唐阮将迎枕放在病人身后,好叫他坐的舒服一点,又叫人端了碗肉粥来,“先吃点东西再吃药”。
“空腹吃药,对胃不好”。
四爷嗯了一声,眼神定定的看着柔和下来的女子,“都听娘子的”。
“别叫我娘子,这不清不楚······”
看着他陡然暗下去的双眸,唐阮无奈的叹了口气,“算了,随你”。
众所周知,与病人是没法计较的。
“娘子还在生我的气?”
床上的人垂着眼睑,配上眼下的青黑,消瘦的身形,怎么看怎么委屈。
唐阮只觉得今日叹的气实在是太多了,但这种事情不是生病的人装装可怜就能含糊过去的。
她望进他的双眸,认真道,“你戏弄我,我自然会生气的”。
四爷缓缓摇头,神色极为认真,“我没有”。
他生来就是大清皇子,生母是妃位,养母亦是贵妃,他想要的,下面的人争相捧到面前,不想要的,压根不会出现在眼前。
若不是真心相待,何至于这样不眠不休的赶来。
“没有戏弄你”。
这位在朝政上游刃有余的冷面王爷头一次觉得手足无措,打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进退两难。
他垂眸看向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手腕上的红痕格外刺眼,“这里并非李家宅院,你也不是别人的新娘”。
他顿了顿,抬首认真望进她的双眸,“这是······我们的婚礼”。
第一次开口解释很难,但接下来的话却容易许多,“日夜兼程,紧赶慢赶,但我赶到小东街的时候,你已被接走”。
“但圣旨已下,你已是我的侧福晋,只能嫁与我”。
“你是我的娘子,这里是我们的宅子”,四爷温声将桩桩件件全都一一说明,“没有李家,也没有旁人”。
他重复了一遍,“这是属于我们的婚礼”。
唐阮仍旧狐疑的打量,却见男人眼神温和,神情诚挚不似在说谎。
另外,这里确实不是李三七买的那处宅子,她都有看过,这里的正房有五间,院子也更大,家具装饰也更华贵,但若说这是他们的······家?
唐阮摇摇头,“不是说一处宅子就是家的”。
他这般诚心,她也不想骗他,“你年岁大我许多,想来家中已有婚配”。
“苏管事喊我为侧福晋”,她抿着唇角,却难掩眼神中的不虞,“但……我从没想过做别人的小妾”。
之前提出的两头大已是底线,那时候爱意正浓,正是最上头的时候,她愿意把自己当成鸵鸟,看不见摸不着,便哄骗自己那些都不存在。
可如今他要求她进京,那些东西就是活生生摆在眼前的,不容忽视的,触目惊心的。
看着男人不同于之前,此刻满是温和的面孔,唐阮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勇气。
“求你放过我吧,就让我在海宁自生自灭,你放心,我再也不嫁人了”。
她哀求着眼前的男人,“我愿意一辈子为你守节”。
“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