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呆的自我批判戛然而止,一种源自本能的警报在她心里尖啸起来。
因为她看到,那两个“雕像”对视了一眼,似乎极其短暂地交流了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快速跑向他们自己那辆停在后方的,同样被雨幕笼罩的黑色越野车。
陆斯年也面沉如水。
这两个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古怪。
现在,他们最好的选择也只有待在车里了。
他看了眼小呆,用眼神示意她别出声。
“他们……要走了?”
小呆下意识地呢喃,心里刚松了半口气。
然而,下一秒,那辆越野车的后车窗缓缓地降下。
一个明显是临时架设起来的,带着复杂聚能装置的粗黑管状物,从窗口伸了出来,冰冷地瞄准了陆斯年的车。
那东西几乎塞满了整个车窗,显然极其沉重,操作起来相当缓慢。
陆斯年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高频脉冲炮!趴下!捂住耳朵!”
他猛地扑向小呆,整个人都压在她背部,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同时,更用双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耳朵,自己的头也深深埋下去。
太仓促了,他们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也无从躲避。
没有闪光,没有传统的爆炸声。
只有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扭曲空气的透明波纹,伴随着一声尖锐到无法形容,仿佛能直接钻透颅骨、撕裂脑髓的可怕高频嗡鸣,悍然袭来。
“嗡——————”
那声音仿佛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
小呆即使被陆斯年紧紧捂住耳朵,依旧感觉自己的听觉传感器(其实是耳膜!)仿佛要被强行穿孔,整个脑袋都在这恐怖的声波冲击下剧烈震荡,几乎死机。
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陆斯年同样不好受,脸色煞白,牙关紧咬,太阳穴青筋暴起。
而这,仅仅是开始。
嗡鸣响起的瞬间——
“噼啪——哗啦!!!”
驾驶座侧的防弹玻璃窗应声内部崩解,呼啦啦碎了一地。
碎片混合着雨水涌入车内。
但几乎同一时间,又是一阵“砰!!哗啦啦——”
那辆黑色越野车,作为脉冲炮的发射载体,当然也遭到了强烈的反噬。
它的所有车窗,也在同一频率的恐怖冲击波下瞬间就被全部震碎。
车体甚至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猛地晃动了一下。
不远处公路边坡的一些山石都被震得簌簌滚落,几棵小树的枝叶齐刷刷地断裂。
这根本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两千!
车内操作的人承受的声波冲击和震动恐怕更为可怕。
陆斯年和小呆隔着车门,都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晕眩。
有将近一分钟的时间,他们都没办法听见声音。
但两个亡命徒显然顾不上这些了。
这单生意的报酬,高得足以让他们无视这该死的副作用和损失!
今夜,他们必须要拿下这单!
冰冷的空气和雨水疯狂涌入破了洞的车子。
越野车车门猛地打开,那两个男人当然也晕头转向,不由自主地晃起脑袋。
但隔了一会儿,他们还是踉跄着冲过来。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从副驾那破碎的窗口伸了进来,直抓向车内的门锁控制键。
“咔哒”一声,在全车死寂和雨声的背景音下,清晰得令人心寒。
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杀意瞬间涌入。
矮个子男人几乎同步扑到主驾驶门外,试图拉开车门。
然而,主驾贴着山崖,空间较小,他没法将门完全打开。
陆斯年在对方触及按钮的瞬间就已反应过来,他几乎是凭借本能,一手猛地将小呆往车后座更深处推去,另一手则迅捷地探向车载的某个储物格。
那里有一把他以备不时之需的军用匕首。
然而,对方的动作更快,更直接,更狠戾。
驾驶门被拉开的刹那,虽说刚刚承受了脉冲冲击,男人脸上还带着丝痛苦和眩晕造成的扭曲,但动作还算迅捷。
他没去控制或拉扯陆斯年,而是直接探手入怀,掏出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黑黝黝的枪口毫不犹豫地瞄准了驾驶座上正欲动作的陆斯年。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老板!”
被陆斯年推向后方的小呆,在那把枪出现的瞬间,甚至来不及进行任何逻辑分析。
她体内残存的某种最底层的保护程序。
或者说,某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东西,被彻底触发了。
她不是思考,而是身体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陆斯年只觉得身后一股不大的力量猛地挣脱了他的手。
一个身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硬生生插在了他与那死亡的枪口之间。
是小呆!
她张开双臂,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挡在了陆斯年身前,试图为他构筑起一道人肉屏障。
“小呆——!”
陆斯年瞳孔猛缩,厉喝出声,伸手想将她推走。
但是……
太晚了。
“噗!”
一声轻微,却足以刺破灵魂的闷响。
消音器极大地削弱了枪声,但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那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子弹精准地射入了小呆的额头正中央。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进而凝固了。
陆斯年甚至能看到,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懵懂和清澈的眼睛,在子弹击中的瞬间,猛地睁大了。
里面闪过一抹极其拟人的,难以置信的惊愕。
随即,所有的神采如同被掐断的电源般,骤然熄灭。
温热的,带着奇异腥甜的液体溅射开来,有几滴精准地溅落在陆斯年的脸颊上,甚至他的睫毛上。
那不是冰冷的雨水,是血。
小呆的身体软了下去,像断了线的木偶,无声地倒向副驾驶座。
额头上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正缓缓渗出更多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座椅的真皮表面。
就连开枪的那个男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变故,低咒了一声。
“操!”
他们本来也没打算闹出人命的。
毕竟谁也不想有钱没命花。
陆斯年没有动。
世界寂静无声,只剩下雨水敲打车顶的嘈杂,此刻却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他没有发出惊惧的怒吼,没有失控的颤抖。
不知是不是因为暂时性失聪。
还是因为极度的理性压下了所有可能导致崩溃的情绪海啸。
只是看着倒在那里,迅速失去生机的小呆。
他的脸上溅着她的血,感受着那一点迅速变冷的温热。
颅骨穿孔,大脑皮层及关键功能区严重损伤,瞬时大量失血……
没救了。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基于对方所持有的专业装备,以及狠辣手段,还有那明确针对他的行动模式,陆斯年对自己处境的评估也同步完成。
反抗很可能只是徒劳。
而缴械,落入对方手中,生存概率同样无限趋近于零。
换言之,今天很可能就是他的死期。
理性告诉他,这是绝境。
但理性也同时告诉他——恐慌和屈服毫无意义。
陆斯年甚至还有空思考,至少这样不会太痛苦。
他只是抬起眼,目光穿过副驾驶敞开的车门,落在那两个同样因这意外变故而短暂愣住的男人身上。
那高个儿男人显然是不满闹出了人命,拿手狠拍了他脑袋一下。
陆斯年握紧了手中刚刚抽出的军用匕首。
他的脸上还溅着小呆的血,眼神深得像寒潭。
“妈的!”
高个儿男人反应也快,立刻趁机探身进来,试图抓住陆斯年的胳膊,将他拖出车去。
“快出来!”
陆斯年的回应也很简单。
他握着匕首的手猛地挥出。
刀锋划破雨幕和空气,直刺向对方伸来的手臂。
那男人吃痛缩手,手臂上已被划开一道血口。
鲜血混着雨水淌下。
“找死!”
他怒吼。
趁着这个间隙,陆斯年抬起一脚,猛地踹向他膝盖。
但对方是两个人,而且穷凶极恶。
高个儿男人堵住了副驾门,那个刚刚误杀了小呆的矮个男人也彻底回过神来。
他恼羞成怒,指向陆斯年。
“你再动一下试试!信不信立刻崩了你啊!”
陆斯年被困在车内。
但依旧紧紧握着匕首,每一次挥击都带着狠绝的意味。
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下,面对两个同样精通近身格斗,且其中一人还持有手枪的壮汉,他很快落了下风。
手臂、肩胛多处被打伤,血水浸透了他的外套。
最终,陆斯年寡不敌众,还是被两人粗暴地从副驾驶拖了出来,整个人重重摔在冰冷的泥泞之中。
冰冷的雨水和泥浆瞬间将他浇透、浸染,昂贵的西装变得肮脏不堪,紧贴在身上。
周身是刺骨的寒意。
他整个人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但他甚至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猛地抬起头。
那双眼睛在雨夜中依旧冷得吓人,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对方。
仿佛要将他们的脸刻进记忆深处。
显然,他之前不要命的抵抗,已经彻底激怒了对方。
那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得仿佛能吃人。
雨水不断流进眼里,又被陆斯年胡乱擦掉。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在等。
等那声或许会来的枪响。
如果他们的任务是灭口,那现在多半会直接开枪。
或者……
陆斯年睁着眼,迅速下了判断。
那两个男人并没有立刻下杀手,而是凑在一起,压低声音急促地商议着什么,语气暴躁而不耐烦。
雨水干扰了声音,陆斯年只隐约捕捉到“加钱”“麻烦”“没想到”之类的碎片词语。
陆斯年听不清完整的对话,巨大的撞击和持续的耳鸣还在脑中嗡嗡作响,干扰着他的听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