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

    陆斯年站在护栏边,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泥泞,却冲不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死寂。

    身前,是吞噬了生命的漆黑悬崖;身后,只有风雨声无止无休。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那辆属于他的黑色轿车。

    它正静静矗立在雨幕中。

    车体上布满撞击的凹痕,可能还有一两个弹痕,像一头伤痕累累的沉默巨兽。

    陆斯年盯了好一会儿,才一步一步,拖着有些麻木的腿,踉跄地走回车边。

    他拉大了车门,车内一盏应激灯似是受到感应,自动亮起。

    柔和的光线稍稍照亮了副驾驶座,以及……

    那个安静倒在椅背上的身影。

    “左圆圆”闭着眼睛,头无力地歪向一侧,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只是睡着了。

    但那毫无起伏的胸口和颈侧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都残酷地宣告着生命的消逝。

    陆斯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从车后辗转坐进驾驶座。

    他啪地关上了所有车门,将凄风苦雨暂时隔绝在外。

    车内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他自己沉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车顶单调的雨点击打声。

    陆斯年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试图恢复冷静。

    他伸手打开中控台下的一个隐蔽面板,里面是一个军用级别的备用卫星通讯设备。

    这是他的保险品之一。

    然而,屏幕一片漆黑。

    无论他怎么尝试启动,设备都毫无反应。

    陆斯年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是了……对方动用了能瘫痪一切电子设备的高能脉冲武器。

    这辆车的外壳或许能抵挡部分冲击,但内部精密的电子元件,尤其是这种需要对外连接的设备,无一幸免。

    除了那盏功能极其简单的应急照明灯还能亮起。

    被困荒郊野岭。

    与外界彻底失联。

    身边是一具……尸体。

    之后,还可能有杀手。

    联系不上警方,只能等待拖车的公司。

    可山路被冲击波震断的大树截断。

    现在,两辆汽车一横一斜,几乎将这条本就狭窄的盘山国道彻底堵死。

    他们联系不上自己,估计也不会多此一举去联系道路清洁单位。

    也就是说,他还是处于危险之中。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种命运被他人掌握的感觉,并不好受。

    但陆斯年强迫自己思考。

    现在该怎么办?

    徒步离开求援?

    将“左圆圆”的尸体留在这里?

    不,绝不可能。

    这条盘山公路是连接两片区域的重要通道。

    就算大雨导致车辆稀少,或是封道,也绝不会长久无人经过。

    总会有人报警。

    所以,自己最好是留在原地等待。

    车厢内寂静得令人心慌。

    陆斯年很想做点什么。

    他的目光在车内茫然地辗转片刻,最终,再次落在副驾驶座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一个荒谬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光点,突然在他心中亮起。

    小呆……她不是真正的人类。

    她的意识……本质上是一段数据,一个程序。

    一个……奇迹。

    她之前不就成功地将自己的意识从物流机器人的终端里“上传”……

    或者说“转移”到了左圆圆这具身体里吗?

    那现在……这具身体虽然已经死亡。

    但她的核心意识……会不会还没有完全消散?

    就像电脑死机了,但硬盘里的数据或许还在?

    也许只是需要一个“重启”的契机?

    这个想法疯狂而不切实际,却是此刻支撑着陆斯年没有彻底崩溃的唯一稻草。

    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轻轻扶住“左圆圆”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晃了晃。

    “小呆?”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盼。

    “……醒醒。”

    没有任何回应。

    左圆圆身体的温度已经下降了不少,随着陆斯年的动作无力地晃动,头颅低垂。

    “小呆!”

    陆斯年加大了力度,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命令的口吻,仿佛这样就能唤醒一个当机的系统。

    “听见没有!给我醒来!”

    依旧是一片死寂。

    只有他的声音在密闭的车厢内回荡。

    显得格外悲哀。

    陆斯年看着那张毫无反应的脸,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渐渐熄灭了。

    是啊,自己为什么还要存在这种可笑的幻想?

    意识上传、转移……

    即便对于“星火”计划来说,这也依旧是前沿到近乎禁忌的领域,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性。

    一次意外的奇迹,怎么可能奢望还有第二次?

    这具身体的生理机能已经停止,大脑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对于承载其中的意识而言,这几乎就是彻底的毁灭。

    陆斯年缓缓松开手,向后重重靠在驾驶座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一直强撑着的冷静外壳终于碎裂,巨大的疲惫和深切的悲哀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了上来。

    他或许能解决掉敌人,能计算出无数种脱困的战略最优解,但他无法起死回生。

    他又不是神仙。

    雨,还在下,敲打着车顶,像是无尽的哀歌。

    过了不知多久,陆斯年重新睁开眼。

    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和决绝。

    他将军用匕首收好,又小心翼翼地将“左圆圆”已经冰冷的躯体抱了过来,紧紧搂在怀里。

    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长发细细密密地贴着他的脖颈。

    他需要等待。

    等一个目击者,将这一切“意外”公之于众。

    果不其然,大约半个小时后,雨幕深处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和轮胎压过积水的声音。

    陆斯年下意识地握紧了军用匕首,转过头去,仔细打量来车。

    两道昏黄的车灯刺破雨夜,由远及近,最终在距离事故现场不远的地方猛地停了下来,溅起一片水花。

    那显然是跑长途运输的大货车。

    司机被这拦路的惨状惊住,下意识猛按了几下喇叭。

    尖利的声音在空寂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不耐。

    陆斯年依旧紧紧抱着“左圆圆”,对刺耳的喇叭声充耳不闻,没有任何动作,像一尊被雨水凝固在车里的雕塑。

    货车司机骂骂咧咧地推开车门跳下来,本想发作,但手电光一扫,首先照见了泥泞中那一动不动的,属于高个男人的躯体,以及更远处断裂护栏下的深渊。

    司机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脸色“唰”地白了。

    他颤颤巍巍地挪动脚步,手电光颤抖着,逐渐接近陆斯年的车。

    光线照亮了陆斯年惨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和他怀中那张毫无血色,美丽却死寂的年轻女性的面孔。

    这一幕沉默而骇人,让司机所有的话都堵在了胸口,只剩下本能的恐惧。

    陆斯年抬起眼,目光定定地看向司机。

    雨水顺着他下颌滴落。

    他的嘴唇动了动,只吐出两个冰冷、沙哑却不容置疑的字:“报警。”

    没过多久,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灯光撕裂雨夜,打破了山间的死寂。

    警察和救护人员迅速封锁了现场。

    一名年轻的警员走上前,看着依旧维持着怀抱姿势的陆斯年,以及他怀中显然已经死亡多时的女性,语气尽量放得温和。

    “先生,节哀,我们需要处理现场,请将这位女士交给我们吧。”

    说着,他示意身后的医护人员上前。

    然而,陆斯年依旧一动不动。

    好像被脉冲震聋了似的。

    他甚至没有抬头。

    不过,手臂更紧地环住了怀里冰冷的身躯,仿佛那是什么不容侵犯的珍宝。

    这一切都昭示着他的听力并没有什么问题。

    那种沉默的抗拒,带着一种偏执,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屏障,让医护人员一时不敢贸然上前。

    “先生……”

    警员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催促和警告的意味。

    “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

    陆斯年终于缓缓抬起头,残留地雨水顺着他漆黑的发梢流下,划过他透着极致疲惫的脸。

    就像一道泪痕。

    陆斯年扫过面前的警察和医护人员,目光深处有一种近乎野兽护食般的冰冷。

    让警员默默咽下了即将出口的敦促。

    “别碰她。”

    短短三个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破碎的沙哑。

    却重如千钧,砸在湿冷的空气里。

    两方一度僵持不下。

    陆斯年那种沉默却异常坚决的姿态,让经验丰富的警察也感到棘手。

    他们联系了心理医生,但是对方显然没那么快能赶到现场。

    然而,程序必须执行。

    在多次劝说无效后,为首的警官叹了口气,对身后的同事打了个手势。

    两名警员上前,一左右,架住了陆斯年的手臂。

    “先生,您也受伤了,必须立刻接受治疗。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陆斯年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本能地想反抗,但最终,还是松开了手臂。

    因为没有意义。

    医护人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从他怀中接过了“左圆圆”的遗体,轻轻放在了担架上,并盖上了白布。

    那一瞬间,陆斯年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抹刺眼的白色,直到担架被抬上救护车,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坍塌了一瞬。

    但立刻又强行挺直。

    “我跟你们去警局。”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送她最后一程。”

    负责的警官皱了皱眉,例行公事地解释道。

    “先生,按照程序,后续的尸检、辨认等手续,需要直系亲属来处理。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斯年打断了。

    “我是她男朋友。”

    陆斯年抬起眼,雨水和血污也掩不住他眼底深切的痛楚。

    他看着那警官,一字一句,清晰地重复。

    “我是她的……家属。”

    事实上,机器人又怎么会有家属呢?

    但他制造了她。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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