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

    几个人警官看着陆斯年这副样子,再联想到刚才他拼死守护遗体的场景,以及现场另一具尸体和打斗痕迹,心里已经对他和受害人的关系信了七八分。

    他们中的一个最终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不少。

    “好吧。那请您先配合我们回局里做笔录,也需要处理一下您的伤口。至于左小姐的后事……我们会尽快通知她的父母,在此之前,您可以……陪着她。”

    陆斯年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一瘸一拐地跟着警察走向警车。

    警局的停尸间外,灯光冷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显然是为了掩盖某种味道。

    然而,反凸显了某种死亡的气息。

    陆斯年坐在走廊冰冷的长椅上,倒是没有推搡着埋首膝间,反而背脊挺得笔直。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僵硬的疲惫。

    他手臂和额头上的伤口已由警医做了简单的清洗和包扎,白色的纱布在冷光下有些刺眼。

    湿透的西装外套被放在一旁,此刻,只穿着一件同样半湿的衬衫,肩头半搭着毛巾,这让他整个人都显得瘦削而紧绷。

    一名警官走了过来,语气带着程式化的沉重与催促。

    “陆先生,手续差不多了。您要去看左小姐最后一面吗?之后就要送去尸检。”

    后面的话陆斯年没有听清,也不必听清。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站起身。

    停尸间的门被推开,更冷的空气涌出,带着金属和化学制剂的味道。

    房间中央是一个不锈钢的台子,上面覆盖着一块白色的裹尸布,勾勒出一个人形。

    警官上前,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上半部分。

    “左圆圆”那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她的面容已经被简单清理过,褪去了泥泞和血污,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那是一种毫无生命力的、石膏般的质感。

    冷光灯下,长长的睫毛安静地覆盖着眼睑,嘴唇抿着,失去了所有颜色。

    她看起来异常平静,仿佛一尊被精心修复后又被打碎的瓷娃娃。

    带着一种破碎又怪异的美感。

    陆斯年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瞬,然后才一步步地,缓慢走近。

    那短短的几步,却耗费良久,就像是什么天堑一般。

    这对极其重视效率的陆斯年而言,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垂下眼,目光掠过她的额头、眉眼、鼻梁、嘴唇……

    一寸一寸,陆斯年看得异常仔细,异常专注。

    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或许是在确认这具皮囊的损伤,或许是在强迫自己记住她最后的样子,又或许……

    他仍是在徒劳地寻找一丝一毫数据流活动的迹象,一丝一毫意识残存的证明。

    他想要找到一丝希望。

    但冰冷的理智告诉他,没有。

    什么都没有。

    这只是一具即将腐坏的尸体。

    一旁陪伴的警察有些诧异。

    他看过太多的歇斯底里的家属。

    陆斯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哭流涕,没有崩溃呐喊,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悲伤波动都看不到。

    但他倒是不觉得他有嫌疑。

    因为,那是一种极致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在被消耗殆尽,或者,只是被埋进了无人能及的冰封之下。

    陆斯年只是垂眸,在尸体跟前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

    久到旁边的警官都开始感到些许不适,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

    这种情况,他也不好再催。

    最终,陆斯年极其缓慢地伸出手。

    他的指尖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极轻拂过她冰凉的额角,将一缕粘着的碎发轻轻拨开。

    这个动作很轻,却透着一种郑重和告别的意味。

    然后,他收回了手,指尖蜷缩进掌心,仿佛要留住那一点冰冷的触感。

    陆斯年转向警官,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好了。走吧。”

    说完,他不再看那台子一眼,迅速转身,异常平静地走出了停尸间。

    门在陆斯年身后轻轻合上,那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一个最终的句读,彻底隔绝了里面那个冰冷、静止,充斥着死亡气息的世界。

    走廊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脚步声隐约传来,属于活人的世界嘈杂而真实地运转着。

    在小行星撞击地球之前,这个世界离了谁都会运转。

    陆斯年维持着笔挺的站姿,冷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无人能窥见冰川之下,究竟是怎样的海啸山鸣。

    他向前走了几步,试图融入这片嘈杂,将方才那几分钟的绝对寂静甩在身后。

    然而,就在他经过走廊转角的卫生间门口时,一股淡淡的清洁剂味道飘来。

    陆斯年猛地扶住墙壁。

    一股毫无预兆的生理性反胃猛地攫住了他。

    那不是心理上的不适,而是真真切切的,来自胃部的猛烈痉挛,带着一股尖锐的酸意直冲喉头。

    陆斯年猛地顿住脚步,一把推开虚掩的门,踉跄着冲了进去,几乎是扑到了洗手池边。

    “呃——呕——”

    此时此刻,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冰冷的表象,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

    因为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胃液和胆汁,灼烧着他的喉咙和食道。

    每一次痉挛,都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力道,逼得他眼眶发红,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混合着额头伤口渗出的细微血丝,滴落在冰冷的不锈钢水池里。

    这不是演戏,不是计算,而是身体最原始的反应。

    不会因为理智就放过主人。

    他刚刚亲眼目睹了一场非正常“死亡”。

    不是npc数据删除,不是系统下线。

    而是一具曾经温暖、鲜活,会笑会闹,那具承载着他全部狂热的,重要“造物”的躯体,变成了冰冷、苍白、毫无生气的存在。

    那种直观的、冰冷的、属于“终结”的冲击,直到此刻,才穿透陆斯年所有的心理防线,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心。

    情绪排山倒海,提防彻底溃败,比他面对敌人时生死一线,肾上腺素飙升时还要激烈。

    悲伤、愤怒、无力感,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精准定义的巨大失落……

    所有这些被强行压抑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通过这种狼狈不堪的生理反应汹涌而出。

    陆斯年用双手死死撑在水池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干呕渐渐平息,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感。

    陆斯年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眶发红,狼狈不堪的自己。

    陌生得让他心惊。

    他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用力冲洗着脸,试图压下那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和眼底的酸涩。水流声哗哗作响,盖过了他粗重的呼吸。

    几分钟后,他终于关掉龙头,只是用袖子胡乱擦了下脸。

    再次抬起头时,镜中的男人脸色依旧不好。

    但眼神已经重新冻结起来,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深不见底。

    仿佛刚才那个失控崩溃的人从未存在过。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重新回了警局的走廊。

    步伐稳定,看不出什么异样。

    喉咙深处那抹苦涩的铁锈味,和胃部隐隐的抽搐,还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某些东西的存在。

    只有他自己知道。

    等在走廊那的警员当然听到了动静,看到他脸色异常苍白,关切地上前一步。

    “陆先生,您没事吧?脸色很不好,需不需要再让医生看看?”

    陆斯年摆摆手,动作略有僵硬,声音沙哑,却极力保持平稳。

    “不用。有点累而已。谢谢。”

    克制又疏离。

    警员见状,也不再坚持,引着他走出警局大楼。

    夜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依旧湿冷刺骨。

    一辆警局安排的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准备送他去医院。

    陆斯年拉开车门,沉默地坐进后座。

    车辆缓缓启动,驶离了那片依旧被红蓝灯光笼罩的区域。

    就在车子拐出大门,即将汇入主路时,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几乎是擦着他们,疾驰着冲进了警局大院,继而猛地刹停。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陆斯年坐的车渐渐远去。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从逐渐模糊的车后窗看过去。

    左宏远甚至没等司机来开门就自己推门而出,苏婉更是被绊了一下,几乎摔倒在地,被左宏远一把拉住。

    两人顾不上整理仪容,就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冲向了灯火通明的大厅。

    那仓惶绝望的背影,在警灯闪烁的光线下,被拉扯得变形。

    看在眼里,仿佛一出无声的悲剧。

    陆斯年回过头,重重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车窗外,城市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地掠过。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接下来的场景——停尸间里,那对夫妇看到白布下女儿那冰冷的面孔时,苏婉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左宏远强忍悲痛却瞬间佝偻下去的脊背……

    以及那弥漫整个房间的,足以将人溺毙的绝望。

    这一切,都与他有关。

    是他将“左圆圆”带出了医院,是他将她卷入了与刘备的争斗,最终导致了这场“意外”。

    理智告诉他,这是为了保护小呆。

    是为了对抗刘备不得不采取的措施。

    但那种沉重到几乎令人窒息的负罪感,依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将他紧紧包裹。

新书推荐: 青衫隐 前夫的上峰总想上位 永安 手持灭世剧本,但我在救世 八零年代从摆摊到开一条商业街[美食] 他们都想攻略我 妖怪小镇经营系统 暗夜星辰 大明女帝,从奶娃娃开始 我和竹马在恋综装不熟[娱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