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们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起身告辞。
门轻轻关上,病房重新恢复了寂静。
陆斯年脸上因为愤怒与激动泛起的红潮瞬间褪去,面容又变回一片深沉的平静。
他当然不是忘了说。
早在警察到来前,在独自坐在车里抱着小呆“尸体”的那段时间里,陆斯年就已经飞速计算好了一切。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警方一定会允许他先进行治疗。
“后续才想起”某些关键信息,这更能符合一个受创幸存者的记忆状态,也避免了一次性提供过多细节而引人怀疑。
让警察自己去“发现”“询问”,比由他主动说出,显得更真实,也更符合他“震惊悲伤”“记忆受损”的受害者人设。
目前的情况,还是按他精心编排的剧本在走。
显然,陆斯年并不打算因为那两个人渣搭上自己的未来,以及“星火”计划。
撇清关系,并将现场完美地伪装成一场不幸的意外,是最符合他利益的选择。
事实上,他所陈述的内容,也距离真相不远。
当天下午,病房并未因主人的冷脸而恢复清净,各路人马闻讯而来。
探病,正是向陆总卖人情的好机会。
不过,其中也不乏一些真心朋友。
最先来的是一身定制西装,连头发丝都在宣告“我是精英”几个字的熵减科技CEO顾青渊同志。
他才踏入病房,就开始了如春天般温暖的慰问。
顾青源将一束昂贵的鲜花插入瓶中。
花材昂贵、搭配典雅,看似随意,实则每一种花语都细致入微,暗含对病人早日康复的祝愿。
甚至连颜色都考虑到了陆斯年的偏好。
“斯年。”
顾青渊的声音低缓,带着一种让人下意识放松的温度。
“我一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你这回真是……吓死人了。”
虽然陆总已经也总是吓人,但显然这次已经超出了日常。
他走到床前,眉宇间是真诚的担忧。
“你没事吧?一路上我都在想……如果当时我在场,哪怕替你挡一下,也好过现在这样……”
显然,这是对于他痛失女友的事一清二楚。
顾青源俯身去看陆斯年的伤口,指尖在空气中微微收了收,最后又收了回来。
“我去问医生,他说得很含糊,我不清楚你的病情……需要我找专家吗?”
那份关切,不是刻意表演,而是发自内心。
然而,陆斯年的表情仍旧淡淡的。
他侧过脸,目光落在窗外那线似被夜雨冲得更亮的天际线,只给了顾青渊两个字。
“没事。”
顾青渊愣了一瞬:“那就好。不过……真的是意外吗?我看晨间新闻上说是出了车祸。”
“意外。”
陆斯年打断他,语气平静得连起伏都没有。
顾青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未出口的疑问。
“好。”他看着陆斯年那副清冷而疏离的模样,知道现在不是推心置腹的时间,相当识趣。
“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
病房门重新合上。
顾青渊前脚刚走,后脚秦屿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病房门“啪”的被震开。
秦屿喘着粗气,潮牌卫衣的帽子都戴歪了,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只剩下混杂着震惊、焦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
还好这是单人间,没有惊吓到他人。
“老板!”
他几乎是扑到床前,眼睛瞪得老大,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小呆……不是,我是说左圆圆她……她真的……”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似乎无法说出那个“死”字。
从小组群里听到这个消息时,秦屿一度以为自己得了老花眼。
脸色刷一下白得跟随时要呕吐一般。
别人只当他是为左家大小姐的香消玉殒而震惊,但只有秦屿自己知道,他真正无法接受的是——那具身体里的小呆,那个他一点点看着“长大”,会吵会闹会种像素花的AI……
怎么可能就这么……
没了?
陆斯年抬眼,对上秦屿那双写满“这不可能”的眼睛,持续沉默。
病房的空气中渐渐涌上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窒息感。
最终,陆斯年眼神复杂地冲着秦屿摇了一下头,。
秦屿接收到这个信号,猛地吸了口气,把冲到喉咙口的追问硬生生憋了回去,但心里的悲痛和茫然却更加真实了。
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躺椅上,整个脑袋都埋得很低,双手不停地抓着自己乱如鸟窝的头发,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太突然了……到底是什么人会想要杀你们?”
现在的秦屿看起来比陆斯年这个“正牌男友”还要失魂落魄。
因为在他心里,他们失去的不是一个认识的朋友,更是一个独一无二的,无法复制的存在。
陆斯年看着秦屿这副样子,并没有出言解释。
在调查清楚这件事之前,他不想把秦屿给牵扯进来。
秦屿正沉浸在为小呆而生的伤痛中,蔫头耷脑的。
整个人都很萎靡。
有好一会儿,病房里都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的车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秦屿才像是突然从某种情绪中惊醒。他猛地抬起头,用力抹了一把脸,眼神重新聚焦。
“老板。”
他凑近陆斯年,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最近有个事儿……还挺奇怪的……”
陆斯年撩起眼皮,没说话,用眼神示意秦屿继续。
“是我加的一个……呃……国际‘技术交流’群吧……”
秦屿含糊地带过了群的性质,但圈内人都心知肚明——那绝不是什么正经技术论坛。
“里面流出一个消息,炸锅了。”
他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语气有些迟疑。
“说是A国那边,一个代号‘壁垒’的网络安防计划,核心代码和架构……都泄露了。现在外面黑市上,这玩意儿标价已经是天文数字,有不少来头很大的买家在接触那个骇客。据说好像还有我们国家相关部门的人……我在想,是不是A国怀疑,这个骇客是我们国家的,老板你又是人工智能行业的重要人物,他们这次袭击……”
秦屿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是不是A国针对我们的报复?”
他到底是四九城里长大的,要说政治嗅觉,还是有那么一点。
陆斯年面无表情,但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秦屿甚至没有说,A国这个怀疑是莫须有的。
怕是心里也有自己的判断。
秦屿没注意到陆斯年的细微异样,继续说着,眉头越皱越紧。
“最怪的是,我听他们说,A国那边大为光火,觉得这行为是对灯塔的公然挑衅,所以动用了一切可生力量追踪骇客的源头,不过到现在连个屁都没摸到……干净得吓人!一定是个手段高超的大神干的。”
秦屿的语气里难免泛起一些崇拜和肃然起敬。
“现在群里那帮平时吹牛逼一个比一个响的家伙,全都在问到底是哪路神仙干的,接了这么大一单还不赶紧出来接受膜拜,请客吃饭……”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极大的困惑:“可问题是,没人承认。一个都没有。老板,你知道的,我加的这群门槛极高,里面的家伙基本上全球排得上号。这帮人个个老子天下第一,要是他们谁干的,早就蹦出来炫耀八百遍了!这种能吹一辈子的战绩,怎么可能藏着掖着?”
当然,请客吃饭是不可能的,但是,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有哪个能忍住不炫耀一把的?
这简直太反常了。
“哦。所以?”
陆斯年每出一句话都像是能把天给彻底聊死。
病房又陷入了沉默。
秦屿看着陆斯年毫无波澜的脸,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猜测。
“所以……我觉得吧……”
他挠挠脑袋。
“干这事儿的,要么是从不混圈子,但厉害到逆天的隐世老怪物,要么……就根本不是‘人’干的?难不成是什么人工智能?”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迟疑。
但是结合这次陆斯年和他名义上的女友“左圆圆”被袭击,实在是不能不让人浮想联翩。
尤其是他这种从小就听着皇城根权斗故事长大的孩子。
一旁的陆斯年面沉如水。
窗外的阳光间或打在他脸上,却照不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讶,没有好奇——仿佛秦屿说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遥远新闻。
沉默了几秒,陆斯年才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
“或许只是A国的自导自演,这是他们的惯用戏码。或许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势力介入。总之,这种事,少打听,与我们无关。小心弄巧成拙,暴露了‘星火’……到时候如果上面来人审查,你去接待。”
“啊?”
秦屿哀嚎。
“我不要去!”
伺候这种“钦差”的苦,他可是太知道了。
“那就记住我的话。”
陆斯年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定性为“无关”,试图切断秦屿的联想。
事实上,那份价值连城的“壁垒”计划泄露……
背后当然少不了陆斯年的推波助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