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时抱着痛到麻木的胳膊,从半躺的椅子上坐起来,冷汗涟涟。
她用余光瞥向三步之遥的郁闻安,他拘谨地站在那儿,脸颊浮现不明的红晕,像是气得,又像是羞的,瞪着水光潋滟的眼眸,很是凶横地剜了她一眼。
酒时:“?”
毫无知觉的酒时歪着脑袋,仔细反思了自己行为,没有回忆起任何不妥,于是心安理得地望向他身后的外景。
朦胧的橘色染透天边,和沙融为一体。
时间已经不早了。
酒时几乎睡了一整个下午。
温暖的色调透进帐篷,给简陋的内里蒙上了一层明亮而美好的光晕,酒时看着那个站立在光影中的身影,急促的呼吸变缓:“你,一直在这里吗?”
“嗯,被你强制留下来当抱枕了,想走也走不了。”
“抱歉。”酒时深知自己干得出这种事,“下次可以直接推开我,我会换个姿势继续睡的。”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嘶。”酒时扯到了伤口,不由得皱眉。
“止疼药。”
两粒白色的药片摊在郁闻安的手心,他递到酒时面前。
酒时左手无力,连带着把自己的右手也忘了,像只小狗一样低头凑过去够药。
一只手立马抵在她的前额,将她往远推,“自己拿。”
她刚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还能动,于是讪讪接过药。
装好纯净水的铝制杯子递到她嘴边,酒时这回牢记右手能用原则,接过凑得过分近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将两粒药同时咽了下去。
郁闻安看着她把杯子放回原位,才把手放了下去,微微蜷起:“如果怕疼,就不要让自己受伤了。”
“受不受伤这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酒时嘀咕。
他顿了一下,有些无奈地描了描眉毛:“也是,事情并不能总如意。”
酒时听他尾音掉了下去,就知道他又往消极处想去了。
“但想要的不多,一生所求的只有那么一两个,总能如意的。”她仰着脑袋,左摇右晃冲他笑:“像我只求好好活着,而我也总能如愿,这些伤口痛楚降临也只觉得庆幸,因为还好没有丢掉性命,所以别担心我,我的命应该比你想象中硬一些。”
他的眉眼慢慢化开柔水:“你总是把一切都想的那样好,都快叫我相信了。”
“那就信呗。”
郁闻安走到摆放仪器药物的桌,低头将纱布、注射器、工具一一分类摆好,纤长的手在金属器皿中来回游走,冷调的金属光晕时不时闪过他的手背,犹如一只流连的蝴蝶。
他的头发好像又长了,发尾盖没了后颈,缓缓落入颈窝,低头的时候,耳侧的头发几乎挡住了一半的脸。
或许是有些遮视线,他不经意地将碎发撩到耳后,露出清冷漂亮的侧脸。
酒时眨了眨眼睛,呼吸有些乱。
长发中和了他身上的冷冽,赋予他春光般的柔和,曾经那株高高在上的雪地青莲变得不再遥远,而就落在眼前,似乎在告诉她,他比想象中要温暖。
“酒精棉签、止疼药,纱布我都替你装好了,回头你让舍友帮你换一下药,三天换一次就可以。”郁闻安将打包好的塑料袋放在桌子的边缘,提醒她以免忘记。
结果酒时睁着两只空洞的大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
“酒时?”他又提醒了一遍。
“哦好。”
“精神体对战赛明天还有一天,你可以好好休息了。”郁闻安将东西收拾好,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临走前,他特意靠近酒时,往她手里塞了几剂向导素。
“如果之后见面不太方便的话,你用这个。”
酒时看了眼外观就知道里面是什么,她系数收下,放到屁股后面,将面前离开的人喊住:
“郁闻安。”
酒时朝他伸出完好的右手,在他不解的表情下又往上抬了抬:“你帮我把袖子撩一下,我也有东西要给你。”
她低头看了看受伤的胳膊,示意他自己左手不便。
“什么东西?”他一边疑惑,一边又按着她的要求,替她将袖子卷到手肘,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给你的呀。”
手腕抬高,黑色的素色发圈微微下滑,酒时用眼神明示了三遍,郁闻安才敢确定是她手腕上的发圈。
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假设,那个暧昧的解释屡次占据上风,以至于在酒时的眼皮子底下开始胡思乱想。
郁闻安不敢碰,“什么意思?”
他一定要从她口中得到确认才行。
“我看你头发长了,可能会有些碍事,这个给你用。”
她只是单纯地想给他一个扎头发的发圈。
郁闻安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发尾,确实已经长了很多,快要和酒时的头发差不多长了。
“扎起来会不会有些奇怪?”他从未留过这么长的头发,一时间还有些难以适应,扎头发什么的更是在他的盲区。
“嗯......试试不就知道了?”酒时又抬了抬手腕,“快点嘛,我这样举着手很酸诶。”
小小的撒娇语气让郁闻安根本无法拒绝。
他牵住她的手,小心地取下她的发圈,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男女骨骼的天然差异让同一根发圈戴出了不同的风格,他腕骨凸出,青筋从手背蔓延到手肘,纯黑的发圈落在腕骨处,既显得肤白若玉,又显出力量感。
酒时啧啧感慨,这郁闻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完美的。
她不加掩饰的目光让郁闻安有些不自在,他垂下手臂,一只手按住发圈套牢的手腕,轻轻摩挲着纹理,“我不太会,还是回去学习一下,免得出差错。”
酒时眼神在他的头发上依依不舍地转了两圈,已经开始幻想他半扎起头发来是什么样子,但显然今天是看不到了。
“哦。”她才没有很失落呢。
发圈在郁闻安的手心发烫,他紧紧地圈住手腕。
在酒时面前,他总是有些不自信。他怕效果不如意让她看了去,她会失望。
他不想那样。
“早点休息。”
郁闻安匆匆告别,走得有些急促。
酒时看着他的背影,还没完全分离,却已经开始下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
比赛继续。
酒时以为自己能够好好休息一天,但只是她以为,她早饭吃到一半就被叫走了。
“喂喂喂,你们这是做什么?”
两个不说话的哨兵将抓来的酒时按到检测器面前,将她摔进测试用的椅子里。
手臂伤口处传来撕裂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酒时咬着牙关,痛感几乎让她的半个身体僵麻。
“咔哒。”
手腕拷上。
机器移动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很快,酒时眼前出现一片黑影,一个巨大的的机械头盔悬在头顶上方,随时都要压下来。
哨兵在替她连接电极片。
酒时冒着冷汗,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她看见对面的玻璃墙里的人,指挥官和那两个地位不菲的男人。
她听到传声器传来指挥官的命令:“酒时,亲王都在这里,你配合我们做个基因测序。”
“又做?”
三个月做两次测序,比她上学两年做的还频繁。
哨兵将所有的电极片连接完毕,指挥官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开始。”
电流从头顶窜过,流经后脊,酒时难受得想要蜷起腰背,但固定的手脚让她做不了这个动作,只能僵直着身体忍受身体的异样。
滴!滴!
三五分钟后,机器响起测试完毕的提醒。
酒时坐在位置上大喘气,她看不见头顶上方的显示屏,不知道上面显示了什么让指挥官如此暴躁。
他在隔音的玻璃墙后面手舞足蹈,整个脖子到头皮都透着愤怒的粉红色。
她看着他嘴巴开开合合,向亲王禀告了一些话,然后用力地砸在控制台上。
“哔——”
测试房间的灯闪烁暴鸣,有一瞬间的摇晃,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隔音观察室。
脑袋粉嫩的指挥官撑着桌面,既摇头又晃脑,最后忍不住又给控制台一拳头:
“不可能!”
亲王不晓得指挥官为何如此生气,虽然测试结果并不如他们猜测,但也不至于捶胸顿足,唉声叹气。
“小撒啊,这没什么的,基因等级也不能代表一切嘛。”
“她能凝结出如此庞大的精神体,精神等级怎么可能就只有F?”指挥官指着显示屏的方向,红艳艳的“F”似乎在嘲讽他。
“这......这我不大清楚的哇。”亲王摆摆头,对于这群进化者的事的一无所知,也不明白这有什么生气的。
“肯定是机器出问题了,再测一遍!”
指挥官的拳头再次砸向控制台,他不能接受低等哨兵的精神体如此强大,在白塔的规矩中,只有S+的哨兵才能凝结出超出认知范围的精神体。
如果一个F级能这么厉害,那他曾经淘汰的F级算什么,他白塔里面的这群S级算什么!那不是一切都乱套了吗?
S级打不过F级,这在白塔内是绝对不容许发生的!
所以他一定会证明酒时是S+!
机器运作的声音再次响起。
酒时又忍受了一遍微电流的洗礼,她死死地瞪着玻璃墙后面的粉色秃头,后槽牙都恨不得咬碎了。
她诅咒他这辈子都长不出头发!
一次结束,没过多久又来了一次。
酒时伤口都被电得没有知觉了,她忍无可忍:
“够了!有完没完!杀猪都不带你们这么反复电的吧!”
罗勒看着被禁锢在座位上的女人,她面色苍白,五官锐利,眉间明显地露出不耐,却唯独没有恐惧。
“酒时,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隐藏自己的实力?”指挥官言语间尽是烦躁。
酒时:“?”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指挥官到底在说什么屁话,什么隐藏实力,她哪儿有实力可以隐藏啊,浑身上下这点微薄的肌肉不是都能看得见吗?到底能隐藏啥?
“尊贵的指挥官大人。”酒时太阳穴凸凸,“我的实力一如您所见,要是有半点隐藏,我也活不到现在啊。”
“那你说,你是不是S+的等级?”
酒时:“......”
她两只眼睛往自己头顶上瞟,发现自己看不到显示屏,便呼叫身边的哨兵,嘴巴往上一努:“这上面到底显示了个啥,让你们老大这么抽风?”
哨兵:“......”
他们合格地充当雕塑,两手贴在大腿两侧,对酒时的问题充耳不闻。
好好好。
人微言轻。
酒时也来了脾气,一个破等级,从她成年开始念,一直念到学校白塔,大多数人都对这个“F”抱着轻视的态度,好像得了“F”,她这辈子就完蛋了。
她就是F级怎么了,谁规定F级就一定不如S级,身体素质不行,还有脑子可以凑啊。
“我,酒时,18岁分化成进化者开始,基因等级就是F。”
F。
指挥官听到酒时嘴里念出“F”,眼神凄凄地望向大屏上的“F”。
真的是F......
这个F仿佛是指挥官的耻辱,他摇摇晃晃地倒退几步,险些倒入亲王的怀里。
“行。”指挥官还是不肯信:“后天晋级赛最后一场,污染物侵袭演练,证明给我看你是F级。”
“......”神经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