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时被抛掷在一片漆黑的世界,感官被无限放大。
淡淡的焚香混杂着清新的草本气味钻入鼻腔,熟悉而令人安心。
她循着气味,急切地想要抓住这一抹飘渺的香气,但抬起的胳膊传来一阵剧痛,她吃痛不已,硬生生错过。
“郁闻安......”
酒时的脑袋里仿佛安了一台噪音装置,所有的声音都被尖锐的噪音吞没。
她什么也听不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开口。
污染物已经流入血液,四肢百骸都是痛的,是尖锐物体的千百次入侵,是疼痛神经的噩梦。
“好疼......”
酒时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把所有疼痛都挤出去。
但是她不能,无论她怎么挤压,那些疼痛总是从出口溜走,漫入更深的骨髓。
污染物也是痛的。
它的身体四分五裂,没入滚烫的血液,每一次入侵都是身体的燃烧。
酒时感知到了。
她一边感受着自己的疼痛,一边感受着污染物的疼痛。
她是她。
也是污染物。
她和污染物融作一团。
无助、苦涩、迷茫、恐惧......
在那一刻,人类所拥有的全部情绪像涨潮的海水,一股脑儿地冲过了海岸线。
酒时的泪没入发间。
可能,真的要死掉了吧。
郁闻安抱着缩成一团的的酒时,眼眶红得厉害。
“酒时!”
无论他怎么喊,怎么摇晃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的精神海洋笼罩着一层黑雾,郁闻安的精神力被隔绝在黑雾之外,无法突破。
他几乎用尽了一切办法,牵手、拥抱、触碰,但酒时毫无反应。
她已经失去意识。
那种蛮横地掠夺向导素的行为已经没办法进行了。
郁闻安看到了她的眼泪,心脏被火烫了一把,痛得厉害。
她胳膊的伤口那么深,那么痛,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
现在的她,是该有多痛,多绝望啊,才会哭。
他忍受不住鼻酸,掉了眼泪。
透明的泪滴落在她的脸颊上,滑入墨发之间,留下泪痕。
郁闻安轻柔地抹去,触了触她湿润的睫毛,眼眶的泪开了闸,不要钱似地流淌而下。
他从不曾治愈过任何一个哨兵,直到她的出现,她缺向导素,而正好他有,他们天衣无缝的契合度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有价值的。
可如今,她不要他的向导素了,连带着他一块不要了。
“酒时,你睁开眼看看我行不行,你不是要向导素吗?我就在这里,我哪儿也不去,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好不好?”
“你别睡了,或者你想要谁的向导素,我给你去找来,好不好?”
郁闻安把外面的向导一个接着一个地叫进来,但酒时很挑剔,她好像哪个都不要。
“祭司大人......”最后一个向导也失败了,“她的生命体征在减弱,精神海也许已经消失了。”
“出去。”
“大人......”他还想劝劝,郁闻安冷脸直接将他赶了出去。
酒时安静地躺在治疗台上,不挣扎,也不痛苦,如果不看检测器上的数据,她好像只是陷入了一场酣眠。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无力。
为什么要在他得到希望之后再终结掉希望。
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如果他强硬一点,早一点终结这场比赛,是不是就还来得及。
所以,还是他太懦弱了,对吧。
这么懦弱,就算得到了,总有一天也会失去。
呵。
郁闻安脱下圣洁的、令人敬畏的祭司长袍,只留下一条宽松的白纱长裤,他坐上治疗台,冰冷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眉间微皱。
用于镇定的治疗台调到了最低温,很冷,冷得叫人发颤。
他扶起酒时,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面对面埋入她的怀中,冷光照在他那缺乏光照的皮肤上,泛出一层柔白的光晕。
在向导给哨兵疏导的过程中,接触面积越大,接触越亲密,效果越好。
郁闻安指尖颤抖着,寻找到她上衣的拉链开口。
未经人事的祭司大人第一次做这种事,既不光明、也不正当,他紧张地喉咙发干,呼吸乱颤,露出来的肌肤更是白里透红,像从热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们已经结缔过,只有他能帮她了。
抱着这样的信念,郁闻安胆子大了些,一鼓作气,将拉链拉到底部。
看到她里面还有一件短袖作训服,他壮起来的胆子险些漏气,小心翼翼地掀起她的衣角,看到里面大片的肌肤,他又赶紧放下。
再脱,他实在没有这个胆量。
他按住她的后脑勺,与她额头相贴。
毫无反应。
郁闻安知道的,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只能他来主动了。
自从和酒时建立起奇怪的疏导关系后,他再没有主动凝结过精神触须,因为他的触须一直不太听话,甚至有些攻击性,他总怕会伤到她。
但眼下,酒时的精神海被黑气笼罩,她也没有屏障,伤到她的可能性不太大。
酒时的前额叶传出钝痛,像被钢筋刺穿了一样。
她的脸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遍布全身的疼痛再度复苏。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黑暗中漂浮的羽毛,她的身体落入大地,眼前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滚烫的温度从头顶淋下,痛苦一点一点被灼烧蚕食,只剩下难捱的炙烤。
好热。
快要烧焦了。
这里就是地狱吗,要用火焰来惩罚生平好吃懒做的灵魂。
酒时在煎熬中睁开眼,模糊的面庞浮现在眼前,她认不出来,于是用手抚摸:“你是谁?”
她听不见声音,也看不清人,当手心摸索着覆上对方的后颈,细碎的发尾蹭入手掌,她隐隐有些猜测:“郁闻安?”
手心再往上,是半扎收束的短发尾,还有皮筋。
这下,她确定抱着她的人是郁闻安。
酒时艰难地喘着气,她不喜欢这种被架在火上烤的干热痛感,用尽力气推开了贴得很近的人。
她看见他的嘴部有些开合的动作,缺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手心触到一片湿热的肌肤,酒时才知道这人没穿衣服。
还好,她还穿着。
不过郁闻安好像不准备继续,而是松开了圈住她的手,像是要离开。
这可不行。
她的听力和视觉还没有完全恢复。
“你做什么。”酒时扣住他逃离的手,“治疗还没有结束。”
听不到他说话,她有些烦躁,但并不代表她会让着场治疗中止。
疼痛化作细细密密的刺痛,一点一点地撩拨着理智,酒时单手攀上温暖的肩膀,低头迷恋地感受他身上的气味。
郁闻安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手指沿着他的脖颈往上,最终来到唇边,酒时的拇指用力按住他温软的唇,缓缓摩挲,确认他不会跑掉后,她义无反顾地吻了上去。
温暖的、阳光草木的气息,她很喜欢。
他们的身体紧密贴合,没有一处缝隙,酒时无休无止地侵略郁闻安的领地,让两个人的理智陷入了危险的境地。
她恢复了听觉,听到了郁闻安难以压抑的呼吸,便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如果你还是不舒服的话,可以再进一步,我没关系的。”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魅惑得要命。
这简直就是告诉酒时:他,任他侵略。
偏偏这个时候的酒时,自制力差得不行。
她坐在郁闻安的大腿上,没有受伤的手撑在他的胸口,要求他:“帮我脱。”
郁闻安得到了她的许可,动作温柔小心,避开了她受伤的胳膊,彻底打开了关系禁区的大门。
在被她拥有的那一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是她的专属向导,真好。
**
治疗室外的灯由绿色转为红色。
郁闻安衣冠整齐地走出大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指挥官的问候:“酒,酒时同学,她没事儿吧?”
同样关心酒时的还有刚接受治疗完毕的古洛依他们。
他看了眼紧张懊恼的指挥官,沉默了很久,直到对方脸色转为苍白,他才悠悠开口:“她没事了,只是需要休息。”
颤抖的叹息一下子散了开来,指挥官耸起的肩膀忽然下沉,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
倏地,他余光扫到郁闻安脖子上的青紫,虽然被衣领遮去了一半,但还是十分惹眼,根本不止一处。
指挥官的嘴巴慢慢张大,“你们,你们,您,您用什么法子治的?”该不会是连最后一步都做了吧?
“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就是您想的那样。”郁闻安一点没有打算遮掩。
“您是祭司!疏导就算了!怎么能,怎么能什么都给她?这可是专属向导才能......”
“是啊,我就是她的专属向导,怎么了?”
他承认的那一刻,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柏瑞安虚弱的嗓子,发出暴呵:“郁闻安!你混蛋!”
古洛依想都没想,直接伸手拦住了身边的人,“冷静,至少酒时活了。”
“那他也不能这样啊!有了专属向导,小酒儿以后只能找他疏导,这分明是禁锢小酒儿的自由,要她在这么一棵树上吊死。”
古洛依:“......”
郁闻安并没有推脱,他的不否认,变相地承认是他主动打破了白塔历来的规则:未经许可,不得私自结缔关系。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不该和任何人产生连接的白塔祭司。
指挥官脱了帽子,抓着没头发的脑袋,愁坏了。
这两个人,他一个也不想放弃。
“你们,你们......”指挥官努力找借口:“酒时同学性命垂危,危在旦夕,祭司大人和她又是同学,舍身取义,也是情有可原嘛,呃,反正只有在场的各位知晓,咱们可以当作没有这回事的嘛,对不对?”
郁闻安抿着嘴,垂眸:“这个问题,光问我没用,您得问酒时同学。”
柏瑞安要抓狂了:这个混蛋,这个时候娇羞个屁啊!
指挥官:“......”
躺在治疗室的酒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睁开眼。
眼前的世界变亮了,她看见的已经不是漆黑如墨的混沌之物,而是清晰的天花板。
她终于捱过去了。
活着,真是一件高难度的事儿。
酒时在治疗室的水声中睡了过去,整整一天一夜,没有人来催促,以至再次醒来时,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浮在梦里。
她精神恍惚地走回宿舍,一路上,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对劲,但有说不上哪儿不对劲。
总之,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