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桢拿起了桌案上放着的那把剪刀,将烛火的芯剪断,齐皇后也不再纠缠,将竹篓里剩下的银片送到了高桢面前。
高桢拾起银片,按着齐皇后剪成的模样,一点点将银片剪出个人形来,摆到齐皇后面前问道:“我剪的这个,母后可觉得能在地下为兄长抵挡灾祸?”
齐皇后的泪刚止住,此刻便又落了下来。
“你是如何害的你兄长?”
“只一个美妾。”高桢如实说道,“兄长越挫越勇是好事,可知错不改,终会一败涂地。兄长未成年时便因误入莫良人寝居惹得父皇生厌,后来封王立府娶了正妻,纳了美人,还不够,竟敢在宫闱之内与宫中侍者厮混,还对此人颇为信任,将谋害肃亲王一事与此侍者扯上关系,惹来了之后的麻烦事。”
齐皇后听后心便也落到了地上,埋进了土里,今日高桢一番话已让她明白,高勤身死实在怪不得旁人,怨恨无的放矢,齐皇后的泪流得更凶猛了些。
高桢动作很是利索,剩下的银片很快便都变成了小人,她将剪刀放下,将剪好的小人归置到那个小巧的竹篓中,推向齐皇后。
“母后莫要再哭泣,兄长已逝,可我还在。”
“没了勤儿,齐家上下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与朱家对抗,你与良国世子的婚期易推迟却难销毁,等你离开,我又该如何在这宫中过活。”
“我不会嫁去良国,我会一直陪在母后身边。”
听到高桢的话,齐皇后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悲,悲喜之间便是迷惘:“你莫要再做出些荒唐事,母后失去了你兄长,再不能听到你的噩耗。那个帮你行事的美妾你可除掉了?”
“母后放心便是。”高桢看着齐皇后说道,“高凌和父皇暗中角力,一时间怕是不会怀疑到旁人身上。”
齐皇后看着高桢自若的模样,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好,殿中的炭火好似不足,让她浑身发冷,她看着那竹篓中被剪成人形模样的银片,眼眶中的泪终还是没能继续落下。
高勉的旨意很快便生效,自从再次回到点翠院,长孙雪常常能在院中或院门之外见到沉风,不像往日那般只能等到将近夜晚时才能见上一面。
不过沉风并没有因此同长孙雪多些交际,他常在长孙雪身后跟着,或在点翠院门前同林良交代些事,这种感觉令沉风感到陌生且怪异,他好像真成了长孙雪的护卫,就如同宫中那些公主身后的那些护卫没有什么区别,惟那些公主的话为行事准则,靠着听话在那些公主手下讨生活。
沉风私以为一身本事好似被埋没,但思及重新回到赋凌司还是只能做先前的行当,心中颇有些别扭,可别扭又能如何,傅聿同他说起陛下的旨意时,他仍是没多说一句就应了下来。
长孙雪显然不知沉风心中这些百转千回,她因着近几日常常能见到沉风而很高兴,毕竟沉风不像这院中侍者说话没有回音。
“郎君这几日可在点翠院中呆的习惯?”
“习惯。”沉风答的很简短。
“那郎君这几日可还有见过宫外的康郎君?”
“见过,有时夜里我会出宫同他见面。”
“郎君如今的棋艺可能胜过康郎君?”长孙雪接着问道。
听到长孙雪如此频繁地提起康皓的事,沉风心中有些不安,不安在长孙雪是否又要将他推开让他的生活重回一潭死水,也不安在长孙雪是否想要打听有关康皓的事情想要做些什么。
“我还未再同他下过棋。”沉风思前想后还是先如实同长孙雪说着他与康皓的情况。
“郎君怎这般犹豫不决?可是担忧一输再输失了君子气概?”长孙雪同他打趣道。
这次的问题沉风未能答得上来,眼下情况虽不像长孙雪口中那般,但他总觉得面对这问题再不该将自己方才心中所想如实说出,这会让他陷入一番全然被动的境地。
“还是郎君觉得我教得不好,在外另寻了师父不敢同我讲?”长孙雪见沉风不语又接着说道,“若是这般,郎君其实不必对我遮遮掩掩,我棋艺不精能交给郎君的东西实是有限,郎君另寻良师,我十分理解。”
长孙雪嘴上说着理解的话,可语调婉转分明就是一副“若是真的,我会很伤心”的模样,沉风无须分辨便领会了这话中几番曲折的情肠,因而很快便答道:“你教得很好,我并未另寻老师,是我犹豫不决的过错。”
沉风同康皓的交际隐蔽,长孙雪一早就知晓沉风定不会另寻老师学棋,眼下看着沉风这般急于应对的表现,像是一个圆恰巧落到了合适的圈中,除了严丝合缝安心便还有几分恰巧带来的欢欣。
好像对于沉风,她一直处在主动的境地之中。
“郎君可知晓这宫中可还是在为逝去的大皇子忙碌?”长孙雪将话转入正题。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思考该如何离开点翠院,前前后后思来想去还是用个柔软又直接的法子最为适宜,先前她想着拐弯抹角慢慢转圜,到底是太慢了,搭上了太多代价,只是瞧着近几日点翠院中侍者的打扮,这宫中肃穆的气息似是还未散去,长孙雪不想在此时去到阴晴难辨的高勉面前沾染晦气。
“高勤的遗体一早便被接回了尹都,应早已入土为安,这几日宫人打扮低调大抵也是为了不想触到宫中哪位贵人的霉头,但总归不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过了第七日,宫中这些侍者的行事应就会恢复如常。”
“眼下是第几日了,郎君可知晓?”长孙雪掩去心底里的迫切向沉风问道。
“应是第六日,明日过后,一切应当便能恢复如常。”沉风说罢见长孙雪好似颇为关心的模样又接着问道,“你对此事很关心?”
“婚礼已成,我到底也算半个王宫中的人,自是要对这些事多关心些。”长孙雪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说着这些话。
半个覃宫中人?沉风觉得长孙雪说得不甚中肯,她与那死掉的高恪洞房花烛还未开始便出了事,又怎能算作婚礼已成?沉风心中不知怎得翻出点酸涩来,但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只见着长孙雪一脸正色的模样,便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如平常一般点了点头将此事揭过。
日子过的很快,沉风口中的第七日很快便过去,长孙雪瞧着点翠院中侍者打扮多了色彩恢复如常之后又多等了几天,方叫来了冯监侍,说她要见高勉,劳冯监侍向上通报。
冯监侍见着长孙雪神色虽自若如常,但身体动作却好似有些发怵,行礼等一系列礼数动作都做的标准又小心翼翼。
冯监侍没多说些什么便应下了长孙雪的请求,前去通报,今日朝中休沐,因而冯监侍很快便带着称长孙雪心意的消息回来,说午后长孙雪便可前去书阁见高勉。
长孙雪本想在离开点翠院前去书阁时同沉风亲口知会一声,但从清晨到了该前去书阁的午后,长孙雪一直都未见到沉风,于是便作罢,将离开的消息告诉了门前守卫的林良后便跟着冯监侍走上了去书阁的路。
初冬的覃宫也不尽是荒凉,虽无繁花却常有绿叶点缀,这与她的家乡兆国很是不同。
前去书阁的路上,长孙雪不恰时宜地想起先前曾短住过的槐荫院,心想那处应是这王宫中最荒凉破败的地方了罢。
如今她面对高勉已没有最初的忐忑,她不剩下些什么,面对高勉自也没有畏惧,一路上除去旁的事,便只在想等自己将搬离点翠院的请求说出后高勉会作何反应,若是高勉的态度不明朗,在此之后又该如何让其同意自己的请求。
书阁的大门打开之后,长孙雪走过长廊,走进里面的房间。高勉依旧坐在原处,身边有两个监侍服侍,因着白日的缘故,书阁内部此时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压抑,日光穿过一层窗又穿过一层窗,还是能将书阁里面的房间照亮。
“王妃来此是有何事?”高勉头也不抬,便向正向他行礼准备问安的长孙雪询问道,语气让人听不出好坏。
“回陛下,我来见陛下只为陈情。”
长孙雪说话时微抬头状作不经意撇了眼高勉的神情和他眼下在做些什么,不出长孙雪所料,高勉依旧在批改奏章,长孙雪没当过一国之君,不知到底是何情况,但她总觉得原先在兆国时从未见过父亲日日坐在书案之后批改奏章。
“哦?你有何情要陈?”高勉的头依旧没抬起,不过语气间带了几分好奇,随后待批改完手中的这本奏章之后又抬起头向长孙雪示意,他身边站着的两个监侍可要退下。
长孙雪见状轻摇了摇头,在一旁的木椅上缓了几口气,又装作咳嗽了两声后方开口说道:“我此番前来是想向陛下请求,让我搬离点翠院居住,不知陛下可否同意我这渺小渴求。”
“王妃怎做此想?高勉问话时依旧是先前那般略带些好奇的语气,不过长孙雪略一抬头看便知晓,高勉说此话时的神情远没有同上次一般地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