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平靜地流淌，轉眼又過了一年。胡盧柏六十四歲生日剛過不久，家中卻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傷。

    老貓「肥波」已經十七歲了，相當於人類的八十多歲高齡。這隻曾經圓滾滾、活力十足的橘貓，如今瘦得讓人心疼，行動也明顯遲緩。牠不再像從那樣跳上沙發討摸，而是會用頭輕輕蹭著人的腳踝，發出微弱的呼嚕聲，彷彿在節省每一分力氣。

    週六清晨，肖瑜發現肥波沒有像往常一樣來到床邊討食。她在書房的角落找到牠，牠靜靜地躺在那條最愛的絨毯上，呼吸輕淺。即使看到主人來了，也只是微微動了動耳朵。

    「盧柏，」肖瑜輕聲呼喚正在準備早餐的丈夫，「來看看肥波。」

    胡盧柏放下手中的東西，來到書房。他蹲下身，仔細端詳著老貓的狀態，專業人士的冷靜下掩藏著深深的不捨。他輕撫肥波稀疏的毛髮，感受著手下明顯的骨感。

    「牠已經很久沒有好好進食了，」肖瑜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情緒，「昨晚我發現牠連水都喝得很少。」

    胡盧柏沉默片刻，終於輕聲說：「是時候讓牠有尊嚴地離開了。」

    預約獸醫前，他們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時間，靜靜陪伴在肥波身邊。肖瑜輕撫著牠的背，回憶起這隻貓如何見證他們的愛情——從最初在舊宅的相遇，到後來成為他們新家的第一個「成員」。

    「記得嗎？我們剛搬進來那天，牠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不安地叫著，最後鑽進紙箱裡不肯出來。」肖瑜含淚微笑。

    胡盧柏點頭，手指輕搔肥波的下巴，那是牠最喜歡的位置。「後來牠總是睡在我們中間，冬天時尤其愛貼著你，說你是牠的專屬暖爐。」

    這些回憶不是悲傷的傾訴，而是對一個生命的致敬。他們沒有逃避即將到來的分別，而是選擇直面它，用愛與感恩填滿最後的相處時光。

    在獸醫診所裡，過程平靜得幾乎莊嚴。沒有戲劇性的哭泣，只有深沉的珍惜與接納。當獸醫解釋安樂死的過程時，胡盧柏緊緊握著肖瑜的手，兩人的注意力始終在肥波身上。

    「牠教會我們很多，不是嗎？」胡盧柏輕聲說，「關於無條件的愛，關於活在當下，現在...關於如何優雅地告別。」

    肖瑜點頭，淚水靜靜滑落：「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拒絕接受它，反而是對生命的不尊重。」

    肥波在他們的撫摸和輕聲細語中平靜地離開，像是一片秋葉自然飄落。回家的路上，兩人沉默不語，但那沉默不是空虛的，而是充滿了共享的理解與慰藉。

    家中確實空蕩了許多。沒有了熟悉的貓影，沒有了食盆前的等待，但這種空蕩中卻有一種奇特的圓滿——他們沒有逃避，沒有遺憾，完整地陪伴了一個生命從盛年到落幕的全過程。

    那天晚上，他們坐在陽台上，看著星空。胡盧柏緩緩說道：「我母親常說，養寵物是人生中最溫柔的死亡教育。因為牠們的生命週期短，必然會先我們而去，教我們練習告別。」

    「但這練習從來不會讓真正的告別變得容易，」肖瑜輕聲接話，「只是讓我們學會用什麼樣的態度面對。」

    胡盧柏轉頭看她，眼中映著星光：「死亡最大的禮物，或許就是讓我們明白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因為有限，所以珍貴。」

    他們沒有說出口的是，這次小小的告別，隱約預演著未來更大的別離。但此刻，他們只是靜靜地分享著這份感悟，不需要言語的安慰，只需要彼此的存在。

    第二天，他們將肥波的骨灰撒在陽台的花盆裡，種下一株長青的植物。沒有隆重的儀式，但每一個動作都充滿敬意。

    「謝謝你，肥波。」肖瑜輕聲說，手指輕觸新生的嫩芽。

    胡盧柏站在她身旁，手輕輕搭在她肩上：「生命會以不同的形式延續。重要的是我們如何記住，如何繼續前行。」

    這是一次平靜而深沉的告別，沒有戲劇化的悲傷，只有對生命循環的深刻體悟。肥波的離開像是一堂溫和卻深刻的課程，教導他們：愛不會因為死亡而終結，只會轉化形式；告別不是終點，而是另一種連結的開始。

    當晚，肖瑜在手機電子日記中寫道：「今天學會了告別的第一課——不是如何說再見，而是如何帶著愛繼續前行。」

    而胡盧柏則在書房裡，對著肥波常躺的那個位置輕聲說：「謝謝你，老朋友。你教會我們的，遠比我們給你的多得多。」

    死亡教會他們的不只是離別的痛，更是相聚的珍貴。而這一課，將在未來的人生中，成為他們最寶貴的資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