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思鸿躬身相就,眉宇间隐有窘迫之态,心下便说不出的受用,缓缓将他引至那些包裹前。
思鸿比她更懂这些,看过诸般物事,又有数匹上好的红绸缎,心下蓦地一惊,“这…这分明是…”忽然想起昨日秦佑送药后离去时的表情,这才明白其中缘由。
又见到四种果品干货,不由面上一红。
虞音方才没有打开红绸缎这包,笑道,“这料子还不错,也是送你的?”
“许是…许是给你的。”思鸿吞咽了下,不敢看向她。
“给我的?给我能干么?”虞音笑问。
思鸿偷眼觑她一眼,发现她正瞧着自己,连忙又将目光躲开,低声道,“做衣裳。”
“给我做衣裳?红色的?我不要!我不喜欢红色。”虞音本是想着,这大红缎子若是给思鸿制套衣衫,可当真喜庆。不料他却说是送给自己的,想到司无双件件红裙不曾离身,说到后面两句,已然面露不悦之色。
可转念又想,自己与那些人素不相识,他们怎会无缘无故送东西给她,定是思鸿猜错了。
转眼瞧见他带着金项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那都是你表亲,和我又没甚么关系,待哪日得闲,我去成衣铺子用这布料给你做几套衣衫来穿。”说罢嘻嘻一笑。
思鸿拿过金簪、玉镯、耳坠,“若都是送我的,如何会有这般物事?”
她看后想了想,说道,“嗯,却也是,你又戴不得这些。”
而在虞音小的时候,虞怀素也不让她用金银首饰,方才她拆包裹时,便没想到这东西会是送给她的,此时思鸿一说,才明白过来,又道,
“这些我也不需要,我看也是送回去罢。”
二人商议既定,便开始整理诸般物事,只待哪日路过山庄,再送回去,虞音想着,这金项圈没了,倒是有些可惜。
瞧见思鸿收拾那些果品时面颊红晕,不禁笑道,“这些姐姐请你吃罢,也不用再还了。”
思鸿只顾埋头收拾,半晌不答话,虞音看他神色有异,便问道,“你脸红些甚么?”
“嗯?我何曾…何曾脸红…”
“我看你就是在脸红,快说!有甚么事情瞒着我?”虞音放下手中包裹,定定望着他。
思鸿面上更是羞的绯红,沉吟半晌,回道,“这个…我…”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思鸿低声问道,“你当真不知这是甚么意思?”
“你们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她仍是不解思鸿所说,眼睛瞪的大大的,只待他讲明。
思鸿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分别取出一枚,低语道,“枣、生、桂、子。”
虞音闻言先是一怔,想到这群人竟然是这般心思,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真有你们的…”
此时方始忆起曾经娘亲确实与她说过一次,女子出嫁时都应着玄色或红色礼衣。可她从小便非白色衣裙不穿,当时却也没在意,想着这辈子只和娘在一起,又哪里需要论及婚嫁。
她便是这样,所知所感尽皆来自于虞怀素零星相授,步入江湖后,更是对这些知之甚少,未曾有过了解,若不是此时思鸿说与她听,她仍是蒙在鼓里。
“你…你别生气,他们也是好意,我们还回去便是了。”思鸿不敢看她神情,不知她有没有恼羞成怒。
“既是这样,那便不还了,你收下罢。”虞音道。
思鸿没想到她在这件事上竟会如此通情达理,喜道,“当真?这话可是你说的。”
“我虽然不太了解这些礼节,可你早晚也是我的人,早一日收、晚一日收,又有甚么分别呢,是不是?”说罢似笑非笑的看着思鸿。
听她如此说,思鸿羞的声如蚊蚋般应了声,“嗯。”忙执壶为她斟酒。
二人边吃边聊,思鸿又问道,“那些和尚置办了这许多马车,也不知要做甚么,若是迁往他处,凭他们经年修行,便是步行也可去得,又何必弄这些马车引人注目了。”
“明日去看看便知,这里面怕是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虞音回道。
“对了,昨日秦佑兄弟来送药时,你正说到本不想耗费心力的,然后呢?”思鸿问道。
“喔,还是钱塾捻的事,我总觉得他未必真死了。”
思鸿看向她,点了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世上哪有这般巧的事,咱们一来他便死了。”
“还有,我感觉他混在摩禅寺僧人中。”虞音又道。
思鸿闻言有些吃惊,“为何这么说?可有线索了?”
虞音轻轻摇了摇头,“甚么线索都没有,全凭直觉罢了。明日我们去摩禅寺找一个人,一个在那老僧身边的人,若是他仍在寺里,那便无事,若是他借故走脱,就要设法擒住他。”
“就依主人之言。”见有了计划,思鸿心下说不出的欢喜,又给虞音斟满一杯,看了眼窗外,笑道,
“今日城中百姓一同庆祝,咱们也同饮一杯。”说着和虞音杯盏相碰,二人在满屋红色当中,将一葫芦酒都饮尽了。
三更过半,虞音到院中练剑,她剑不出鞘,让思鸿给她喂招。自然动作也需放缓数倍,否则思鸿不出两招便会被击飞。
练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虞音发现他内力虽不怎么样,懂的招式却是不少。剑法中诸多关键所在听他一解释,顿觉舒展圆融,只道是思鸿庄上武学典籍多,耳濡目染之故。
梳洗后熄了灯,虞音躺在榻上问他,“思鸿,这些时日我总在想一件事情。”
“想甚么?跟我说说。”思鸿已有些困意,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你记不记得那日在河边,狄万里说是温中善派他们来找我的。可那次我易容成沈停云,温中善又不知是我,他既然来派人寻我,莫不是他与当年伤害我娘的凶手有关?”虞音每到这个时辰便精力满满,怎么都睡不着。
思鸿一听登时醒了,他万不敢让虞音去追查温中善,因为此人是千川合会要员,倘若追查下去,不出数月,她便会知道仇人是谁。届时以她的性子,不去和千川合会拼个你死我活才叫奇怪。
念及此处,急忙替她寻找遗漏,“这个…你还记不记得那日你扔了两只假足给我?”说着忍不住笑出声来。
虞音见他在被衾里仍有心玩笑,反问道,“怎么了?和我说的有甚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你想啊,当时那么多高手在场,咱们做些甚么,想必他们也能听见罢?狄万里又晓得你精通易容变装,他们几次吃了咱俩的亏,事后多少也会怀疑一些,自然免不了与温中善告状了。”思鸿回道。
“不对,若真如你所说,那温中善为何独独找我一人,他怎么不找你?”
思鸿转过头,看见月光映在她鼻尖上,她平躺着身子,双手枕在脑后,眼睛一闪一闪的,极是有神,不由看得痴了。
他良久不答话,虞音伸手推了他一下,“说啊!为甚么?”
思鸿定了定神,连忙回道,“他当时怎敢来寻我,便如现今狄万里等人还敢前来找你么?那不是自寻死路?”
虞音沉吟片刻,说道,“倒也在理,如此说来,温中善只是为了如承岳与沈停云之事寻我,并非与我娘有关么?”
思鸿轻轻应了声,回道,“嗯,大抵如此,而且你要仔细想一想,当时咱们假扮沈停云之时,有没有旁人知晓是你?”
“有。”
思鸿问道,“是谁?”
虞音知道当时李清璃在月江楼便识破了自己,回道,“可她绝不会说与旁人。”
“李府的清璃妹子么?”思鸿问道。
“嗯。”虞音应道。
思鸿道,“此事终归是瞒不住的,先给云舒去处理罢,待我们回凉陵时再查。主人早些安歇,明日还要往摩禅寺去。”
虞音闻言只得暂且作罢,转身见他已沉沉睡去,想必这些时日他也是累坏了,便再未出声,只轻轻侧身环住他,如拥着个大玩偶般。
翌日辰时末刻,二人见雪诺城官府并未找他们麻烦,这才出西门向摩禅寺而去。
行至摩禅寺山脚下方知,并非官府不予追究,而是城中官兵尽数被调至此处,正与僧众协力重建寺院。
他们此时尚不知见贪已然前去寻找师兄,虞音深知那老僧听声辨位之能,是以不敢靠得太近,只同思鸿远远望着山下情况,但见官兵与僧人正沿石阶缓缓运送木料上山。
她看了思鸿一眼,低声问道,“前日你说后山有一条小路?”
思鸿会意,应了声便引着她往后山行去。
二人把轻雪挽风藏在山脚,悄声从摩禅寺背面摸了上去,思鸿奇道,“这马车呢?那大哥说和尚们买了不少马车,现在怎么一辆没有?”
“先上去看看,小心点,那老和尚不简单。”虞音先行开路,若是遇到危险,她可用天音壁挡住。
思鸿绝难跟得上她,但此时安全渡过第三重突破的转折阶段,已然开始缓缓凝聚真气。
他深知这第三重突破的关键所在,此时内力凝聚极其困难,但哪怕寻回一丝一毫的真气,都足够施展寻常轻功,不至落后虞音太远。
虞音心下暗喜,因为她深知自己今非昔比,以自己此刻的功力,思鸿仍是能远远缀在身后,想必是因为上次数落了他一番,他是有认真听进心里去的。
待至摩禅寺后院旧址,二人都大吃一惊,并非是因漫天的焦糊味道与未清理彻底的狼藉。而是从前的一座院落现出一个大坑,这深坑的大小,就如同数间房屋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