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债血偿

    “便是此刻,世子殿下对我仍是步步试探,百转千回地套话。”陆莜宁冷笑,齿缝间淬着讥讽“我不过草芥,不幸开罪中书令夫人,世子殿下却偏要指我‘有意设计’。”

    谢矜不为所动,冷冷道:“青隐大夫意欲何为,只有你自己心知肚明。”这是他今日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门外候命的右浊见他出来迎上前:“关先生有请殿下。”

    “去城南。”谢矜脚步未停。

    “是。”右浊觑了眼主子冰封般的脸色,心下微沉,“青隐大夫的婢女仍在陆府门前,不知其主伤势……”

    “与我们何干?”谢矜反问。

    右浊会意,噤声。

    马车行经陆府大门时,谢矜却莫名叫停。

    碧珠在阶前怔怔垂泪,见马车骤停,惊惶后缩。

    侧帘掀起,露出一张俊美却浸透凉薄的脸。

    他目光扫过她,只一瞬,在碧珠心中,却如寒刃刮骨。

    碧珠认出了他。

    “青隐大夫,目无尊卑,狂妄自大,受中书令夫人杖责二十。”谢矜的声音冰冷,带着居高临下的不屑,面上却波澜不兴,“承中书大人恩典,留府养伤。”

    帘子落下,马车驶入巷口拐角,碧珠才敢呼出那口□□的气息。

    入夜,碧珠终得从侧门入府,踏入陆莜宁养伤的别院。

    陆莜宁心知纺织学堂之事碧珠已无暇顾及,只简明交代了自身处境,并将朱霁南托付给她。

    眼下有更要紧的棋局,朱霁南必须由碧珠藏匿。

    “无论何人试探,一概咬死不知。”陆莜宁目光沉沉,尤其叮嘱,“若谢矜亲至,他说什么,你只需顺着他。”

    末了,她握住碧珠的手:“是我对不住你,终究将你拖入了这泥潭。”

    碧珠近来常觉小姐有异。虽大多时候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但偶有瞬间,如此刻,她眼底的肃然与深不见底的沉郁,判若两人。

    “小姐待我如至亲姊妹,便是豁出性命,碧珠也甘愿。”

    碧珠不能久留。陆莜宁目送她身影没入夜色。

    深院寂寥,无下人过问,油灯兀自燃着。

    陆莜宁躺在榻上,透过屋顶的罅隙凝望寒星。

    良久,唇边竟浮起一丝笑意。

    赵妤梅如今还是这般视人命如草芥。

    那我便取你珍逾性命的女儿来偿。

    几十里外的城南,同一片夜空笼罩。

    “北地即将入冬,西蛮愈发猖獗。圣上……近来可有让你回边关之意?”关凌海指尖白子轻叩棋盘。

    “未曾。”谢矜目光落在棋局上,黑子落下,断其生路。

    “哦?”关凌海抬眼,“可知圣意何为?”

    “七日前,陛下将西北军虎符一并交予父王。”谢矜语调平淡,微阖了眼

    “父王掌金羽卫与西北军,拥兵百万,看似煊赫无匹,实则如履薄冰。”又一枚黑子落下,杀局已成

    “圣上留我在京,正是为掣肘父王。”

    “我知你洞若观火。前朝重犯被劫,疑点重重,圣上借你之手坐实大皇子罪状,却是为三皇子铺路。”关凌海长叹一声,气息沉浊

    “这些年,边关赖你父子戍守,前朝枢密站因你重建,如今连储位之争,亦需你居中周旋。”

    关凌海复问:“庙堂污浊,倾轧不休。你可……仍想回北地?”

    谢矜执棋的手微顿。

    须臾,最后一子落下,尘埃落定。

    “庙堂倾轧,尚可周旋。北地苦寒,西蛮大军压境,父王分身乏术,苦的是黎民苍生。”他抬眸,眼底映着跳跃的烛火,深不见底

    “老师放心,学生自有成算,必能北归。”

    “那便好。”关凌海话锋陡转,锐利如鹰,“听右浊说,你近日对一女子起了杀心却未除根,正百般试探?”

    “她行事诡谲,洞悉诸多秘辛。”谢矜坦然

    “我疑其与前朝勾连,故两次欲除之。然此女狡黠,滴水不漏。”

    关凌海眉峰紧蹙:“事关前朝,宁可错杀,不可错放!何须犹豫?你若不方便,我派人去。”

    “老师言重了。”谢矜起身颔首,“区区蝼蚁,何劳师驾。我已遣人详查其底细,若确有异,必除之。”

    “直接杀了,岂不干净?”关凌海考究望着他,目光如炬。

    他也曾这么想过,可今日听她一番言辞,虽幼稚,却铿将有力。

    谢矜行至窗边,望向沉沉夜色,嗓音低沉:“杀与不杀,于我不过一念。只是……”他顿了顿,背影在烛光中显得孤峭

    “这世间浑浊如泥沼,黎民困顿于水火。若她真怀济世之心,身份清白……留她一命,或可续薪火微光。”

    已经被黑沉笼罩的皇城根静,右浊靠在门上打了个哈欠,夜半露重,京城已经冷了下来。

    谢矜路过他时,瞥去一眼。

    右浊立马站直身子,摸了摸鼻子。

    谢矜低头进轿子留下一句“右浊,若她身份有疑,你不必通报我,直接杀了”

    夜风裹着这句话,钻进右浊耳朵里。

    他缓了几瞬,才应上。

    马车进入黑夜,和夜色融为一体,右浊又打了个哈欠,街角的更夫用力打了一下锣鼓。

    “青隐大夫!”

    陆莜宁睁开眼,拖着“残躯”被架去给陆静柔诊治试针排毒。

    期间两名太医正把把守左右,每进行一个流程都需要经过核验,详细记录在案。

    她每日完成给陆静柔看病的任务再被架回去,陆府给她送饭和药,不知道管事从那个铺子里扯过来一个医者来给她装样子把把脉。

    她反正是乐得清闲,和院子里的嬷嬷还混熟了,翘着腿晒太阳,听她们讲故事。

    她在陆府住了五天,不知不觉连中秋都到了,中秋那天陆府设宴请百官。

    朝中大臣争先应邀,踏破了陆府门槛。

    陆莜宁在房间里睡大觉,睁眼时,听到外边震破耳膜的喧哗,人声嘈杂。

    眸子里的轻浮突然就被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和蓄势待发。

    亥时两刻,陆莜宁悄无声息出了房间,走位之巧妙矫健,那里还是白天走两步路都要扯着嗓子嚎的人。

    她记得她和母亲的小院在陆府的西北方向,永远见不到阳光,如今她凭着记忆,趁这陆府一片繁华热闹,像个见不得光的鼠虫,行走在小道。

    这些年来,第一次祈祷,祈祷那里还会有母亲的物什。

    小院门口杂草横生,长的有半人高,一片荒凉萧瑟,陆莜宁被逼退在门口,心里百感交集。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的拨开这些杂草,泛起一点刺痛,窸窸窣窣的声响。

    越来越向里走,终于看见两扇破旧木门。

    这些年风雨侵蚀,早就变得脆弱不堪。

    轻轻一推,伴随着“吱呀”一声,门向里打开。

    陆莜宁迈进院子,月光清冷投在石板地面,染出一点光晕。

    她垂下眼,今日是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

    可她的母亲死在十一年前的冬夜,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她身下流出,至今陆莜宁都不敢想,母亲去世时是多么痛苦。

    那怕她出生在新朝依始,被断天煞孤星,母亲也从未嫌弃过她。

    唯一一个会不顾一切,将她抱在怀里爱护的人,离开了。

    从此,这世间的喧嚣和繁华,陆莜宁调整呼吸,忍着鼻尖酸楚。

    手掌撑开又攥紧,睫毛颤了颤。

    都和她都没有关系了。

    她沿着院子一间一间开始搜,试图找到母亲的遗物,那怕是从前院里用过的物品都好。

    最后一间房子,是她和母亲从前的卧居,母亲信佛,卧居里都摆放着慈眉善目,悲悯的菩萨。

    而如今菩萨像蒙尘,前方随意立了个碑供奉。

    陆莜宁跪在蒲团之上,指腹一寸寸拂过冰冷的碑面,拂去经年累月的尘埃。记忆中,母亲曾无数次这般虔诚地跪在此处,祈求神灵护佑。

    烛光在沉寂的屋内无声跳跃,灯火葳蕤,明明灭灭地映照着菩萨低垂的眼睑。

    陆莜宁抬手,指尖触及耳后,缓慢揭下那层覆面的伪装——人皮面具无声滑落。

    灯火骤然明亮了几分,映出一张清冷绝艳的脸庞。

    眉如远山含黛,眸似寒潭凝星,褪去伪饰后的容颜,在昏黄光影里惊心动魄,却也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凄艳。

    “女儿……不孝。”她深深吸气,胸腔里翻涌的酸楚几乎要将她撕裂,声音低哑艰涩“这么多年……竟才回来看您一眼。”

    泪水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蒲团上,洇开深色的印记。

    她仰头,望向那尊同样蒙尘的菩萨,母亲生前最后的信仰无声地注视着她。

    母亲的尸身,未曾葬入陆氏祖坟。

    赵妤梅一声令下,便将母亲化为一捧寒灰,随意弃于无人知晓的角落。

    这些年恨意如同淬毒的藤蔓攀绕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眸底翻涌的血色几乎要焚尽一切。

    那点残存的脆弱被彻底碾碎,唯余一片冰冷的、坚不可摧的决绝。

    “母亲,”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在这供奉慈悲的静室里回荡,“您放心。”

    她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板地上。

    “血债,终需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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