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一地碎玻璃，苏遥在机器人刺耳的警报声里向前抬起手。

    她张开五指的瞬间，前方囚禁着无数污染种的培养仓轰然爆炸，玻璃和金属编织的囚笼一座座垮塌，近百个休眠在培养液中的“失败品”随之缓缓流到地上。

    这就是，精神力异能者？

    苏遥看着自己的手，感受着精神力凝为实质的感觉，黯然无言。

    曾经她也期待过某天能觉醒这个异能。

    但如果早知这一切的代价，是她的父母和弟弟惨死在她面前，至死无法瞑目……

    苏遥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将两具研究员的尸体踢开，走到伊万的妹妹身前。

    残破的培养仓上印着她的编号O-126，苏遥没有从记忆中找到她的名字，问记忆体：【她叫什么？】

    【伊芙】记忆体的声音从脑域深处困难地传出【在未来，她没有加入间谍改造，而是和伊万一同死在了N-00针对乌托邦的那场背刺里。】

    “伊芙。”苏遥默念着这个名字，将浑身布满鳞片，双腿已经彻底粘连的少女从地面上抱起来：“醒醒，伊芙，你的时间不多了。”

    即将被异能改造带来的污染吞噬理智的伊芙勉强睁开眼。

    “……哥，哥？”她恍惚了片刻，失焦的视野中看清苏遥的脸后，又失望地呢喃：“不是哥哥……你到底去哪了，为什么离开这里后再没有联系我？”

    刺耳的警报还在嗡鸣。

    苏遥听不太清她在说什么，抬起眼对着警报装置一瞪，精神力如有实质，顷刻将噪音的来源粉碎瓦解。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伊芙的脸颊流过两道泪痕，她绝望地蜷缩在苏遥的怀里，读秒生命彻底被污染吞噬的最后几分钟。

    “……你的哥哥没有抛弃你。”

    苏遥看着少女一点点污浊下去的眼眸，心头微微触动，还是选择将真相告诉她：“他五年前替虫族出任务时，被王虫当成棋子抛弃了。”

    “王虫是……主宰陛下？”

    伊芙迟钝地反应过来苏遥说了什么，她惶然摇头，声音陡然变得尖细：“怎么可以，你怎么能这么称呼陛下？”

    苏遥看着她异化到满身鳞片的身体，心中针扎般刺痛了一下。

    即便被折磨到这个模样，伊芙也没有放下对虫族的信仰，正如同乌托邦里千千万万的人类，从虫族的谎言中诞生，终其一生也看不破鸟笼般囚禁他们思想的谎言。

    不管是此刻的伊芙，还是爱她的……家人们。

    即便在梦境中再怎样穷困潦倒，即便饿到和路边的狗抢饭吃，苏遥也不愿醒来。

    只因为梦境一旦破碎，她就必须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遥遥，你糊涂啊！为什么要背叛主宰陛下？！

    ——那些联邦人不肯承认被虫族救援的历史，他们背信弃义在先，你怎么能忘了自己的责任呢！

    ——姐，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身体上的折磨，她尚能忍耐。

    可当作为精神支柱的家人，口口声声否认她的一切努力，将此刻的苦难全归责于她身上怒声质问时，苏遥有一瞬间也动摇了。

    和家人一起过平凡的生活，难道就不好吗？

    为什么要将一切责任自己揽下，她生在乌托邦，长在乌托邦，那些联邦出身的人类死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那些毫不吝啬对她赞美的联邦人，如果得知她的身世，难道就会接纳她这个虫子养大的人，愿意被她拯救吗？

    不会的。

    苏遥闭了闭眼，心里清楚的知道。

    那些前脚还支持她、拥趸她的跟随者们，顷刻就会对她口诛笔伐，将她从高高的神坛拉下，恶意批判她一切行为后都掩盖着私心和秘密。

    一切只因她出身在乌托邦。

    苏遥伸出手，盖在伊芙逐渐浑浊的双眼上。

    “睡吧。”她说：“你马上就能和哥哥见面了。”

    “真的……吗……”

    伊芙安静下来，逐渐没有了呼吸，彻底被污染同化。

    苏遥擦掉伊芙眼角的泪，稍稍用力，在少女异变前扭断了她的脖子。

    她站起身，茫然地昂起头，脸庞被地下室阵阵闪烁的红灯照亮，脚边是抽搐着从休眠中苏醒的近百只领主级污染种。

    即使恢复了理智，接下来，她又该何去何从？

    【苏遥】记忆体犹犹豫豫地说【虽然有些事不该泄露给你，但……你就是我，我想让你心里好受些。】

    【去看看被虫子列为禁地的那个研究室吧】她说【也许你会找到属于你那份未来的答案】

    …

    近百只领主级污染种被释放带来的暴动，将乌托邦的Omega保护协会闹得一团糟。

    所有兵力都被派走抓捕污染种，苏遥在混乱中悄然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她的拟态外套已经因背叛被虫族回收，根据记忆潜入到虫族的禁地后，随手打晕了一个个子不高的Beta工作人员，拿走开启资料房的门禁卡。

    出乎苏遥意料的，这处被严令禁止任何无关人员进入的“禁地”，只有外围密布着大量虫子作为警备，研究所里面的守卫并不严密，精神力覆盖感知后，她只察觉到里面另有两个值班的人。

    披上抢来的白大褂，苏遥拟态成Beta的模样，堂而皇之地走进了研究室。

    “这就回来了？”值班的一位Btea扭头垮下脸，不乐意道：“我饭呢？”

    确认附近没有监控后，回应他俩的是苏遥砂锅大的拳头。

    邦邦两拳后，世界安静了。

    苏遥解除了拟态异能，推开第一间资料室的门。

    时代的厚重感扑面而来，密密麻麻的档案文件按照年月和重要性排序，装满了资料室的所有墙面。

    苏遥行走在资料室，认出其中封面上印了汉字的部分，按照年月分类，从陈列在档案墙最初，来自300年前的文件开始阅读。

    这是一封泛黄的信封，拆开后，映入苏遥眼帘是一封铁画银钩的汉语信。

    ——致后人

    时间短促，我辈只来得及在动乱中写下这封短信。

    公元2115年，NASA向外星发射的旅行者探测器被外星文明捕获，破译出太阳系位置，自称星际联邦的外星文明派出使者降临蓝星，向蓝星文明发出友好访问。

    但随着联邦使者离开，蓝星于次年被另一外星文明攻陷，无穷无尽的虫子在蓝星屠杀繁衍，华族上下19亿人口在短短一年内锐减至不到三千万。

    这是一场空前绝望的战役，蓝星现有的任何武器都无法将它们灭杀，我辈愧对先祖，难以守卫华族疆土，只得将一批年幼聪慧的孩子送上飞船，驶向联邦使者留下的坐标求生。

    自愿留在蓝星的两千余万人民同胞奋战到最后一刻，但有些事并非人力所能及，最终防线在虫族进攻下全线溃败。

    我与近千名同胞被俘，被掠至虫族星球屈辱求生。我本欲以死明志，可那些畜生竟用尽手段逼迫华族同胞繁育后代，将新生孩子带离父母，交于屈服虫族统治的他族内奸抚养，将华族儿女从小洗脑培养成这些畜生的仆从奴隶。

    岂有此理！我泱泱华族儿女，继承炎黄血统，秉持昆仑气节，岂能对这些扁毛畜牲卑躬屈膝！

    只恨我人力微薄，无力回天，只得佯装臣服虫族，极近阿谀奉承之能，从奸人手中抢回华族新生儿管教权，将开明启智之理融入华族幼儿寓言故事，竭力引导这批孩子走上正途。

    然，我战乱时伤及本源，苟延残喘八年后，终还是即将油尽灯枯，无缘抚养这批华族孩子长大成人。

    愿终有一日，这些在异族领地上长大的华族儿女，能战胜虫族重回故土，或在茫茫宇宙中，与背负华族完整传承离开蓝星的那一支华族再遇。

    有缘看到这封信的华族后人们，请你务必坚定、肯定、绝对相信自己。

    你们不是虫堆里长大的野孩子，而是主动舍弃登上撤离星舰机会，誓死留在蓝星抵抗到生命尽头的英雄后裔。

    信写到一半时，书写人已经力竭，他将所有力气用在最后四字上，力求每一笔都写的工整肃穆。

    英雄后裔。

    苏遥默念这几个字，喉咙酸涩，被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直击心脏。

    时光芿苒，转眼三百年。

    可前辈你可知，最终得知一切真相的华族，只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