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落到地板上的煎鸡蛋正冒着腾腾热气,浮在半空的丝状白雾像极了那年窗外,匆匆而过的雨幕。
余岁记得她离开那晚,梦泽下了好大一场雨,似是要把整座城淹没,那是电子城一日游后的第三天。
本来按照计划已经买好了上午去北城的车票,但那段时间段郁很忙,前一晚没有回来,于是余岁改了签,把车程调到了下午。
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钟表里的时针转啊转,渐渐的,桌上摆着的那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也似是萎靡般团在了一起。
那天两人终是没见上面。
长睫阖动几下,余岁抬手,小心去触段郁手背上被烫伤的那片肌肤,似是怕弄疼了他,动作很轻,但原本沉睡在皮肤下的青色血管却肉眼可见地跳动了下。
段郁的肤色本就白皙,因此被烫伤的地方便显得有些触目惊心,长睫覆下,余岁细细检查着伤势,这回段郁没躲,只是声音很冷,似是调侃:
“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修长指骨轻搭在她手腕上,似是松枝上的一捧白雪,带着点儿冬天未散去的逼人的寒气。
余岁眨了下眼,却并未松手,只是抬眸看他。
因为手机不在身边,最后她直接把人拽到水池前,冰冷的水柱滋到红肿的手背上,溅起一朵朵近乎到透明的小花。
余岁垂着眼,只是沉默着,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仔仔细细的从里到外用水冲洗着。
尽管段郁一直蹙着眉,似乎很嫌弃她的触碰。
手背上传来轻微刺痛,随后转为麻木的疼,段郁懒懒抬了下眼皮,没再动作。
厨房的灯光是柔和的暖色调,余岁本就是南方人,此刻更衬得她肤白貌美,乌黑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平添一丝温婉。
此刻似是捧着什么宝贝般,卷而翘的长睫微垂着,神色专注,小心翼翼,很恬静的模样。
她身上还穿着他的衬衫,因为不太合身,领口有些大,露出脖颈一侧白皙的肌肤,上面细密的吻痕似是雪中红梅,看得人赏心悦目。
其实在国外的那些年,段郁的艳遇一点都不比之前少。
尤其是他本就容貌出众,在人群中极其显眼,再加上又在事业上取得了一番不小的成就后,那些火辣的,甜美的,妖艳的姑娘们似是翻滚的浪潮般,一阵接一阵热情地往他身上拍。
可他却一个都看不上,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直到回国那晚,在马路边远远地看了眼余岁的背影,那一刻,他才明白,心里缺的那一角,只能由余岁填上。
除了她谁都不行。
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余岁才闭了水阀,又从身侧的桌台上的纸抽中抽了张手纸出来,替段郁仔细擦干净手。
只是那一碗面刚出锅,哪怕这会儿已经用冷水冲了快20分钟,被烫到的那一块肌肤仍旧红肿。
余岁咬了下唇,不知道家里有没有烫伤药膏。
烫伤最不易养了,她之前有去火锅店做过兼职,一次不小心被炭火烤伤,虽然现在手上已经没了疤痕,但养护的那段日子可谓是消磨了不少耐心。
正巧这时段郁有电话进来,好像是工作上的事,只见他眉头微蹙,然后拿着电话离开了。
余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下身把刚刚碎掉的碗筷处理干净,因为心绪不宁,指腹不小心被其中一块碎片划开一道口子,好在伤口不深,用水冲了下就不怎么流血了。
“有个局去么。”
余岁抬眸,有些困惑地看向站在厨房门口的段郁。
“沈旭组的,你要是不去——”
余岁急忙甩干净手,用力点头。
她要去,这恐怕是能离开碧水湾的一个机会,而且有沈旭在,大概率能见到林厘。
自高考后那次匆匆一别后,两人一开始偶尔还有些联系,到后面不知道林厘出了什么事,两人完全是断联的状态,发出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以至于余岁这些年一直有些忧心忡忡。
段郁垂眸,对着手机那头发了条消息,然后让她准备一下,半个小时后出发。
余岁早就洗漱过,这会儿只需要换套衣服就好,于是把放在门口的那套运动服拿了进来换上。
很素雅的杏色,修身款,更衬得余岁腰细腿长。
只是北城的冬天特别冷,尤其是年关这几天,可以冻掉下巴的程度。
段郁看了一眼便转身回了卧室,余岁还以为他有东西没拿,结果见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件羽绒服 ,在路过她的时候随手一丢,她弯腰慌忙接住。
以为自己这一趟是要干拎东西的活,余岁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将羽绒服叠好,然后工工整整地搭在胳膊上,尽量不让它再起什么皱角。
就这样,余岁跟着段郁出了门,电梯里,段郁站在她前方,透过面前的电梯门,余岁小心地瞥了他一眼。
段郁不知道在想什么,沉着眉,唇角绷着,好像比先前在屋里那会儿还要不高兴。
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微蜷了下,她应该再没有惹他不高兴吧,余岁暗暗地想着,冷不丁的被人喊了声名字,一时有些怔住。
“衣服要是皱了一个角,你知道的。”
她自然是知道,段郁这人洁癖严重,又最爱干净,衣服不仅要一尘不染,还要熨烫妥帖,不容有一丝皱痕。
余岁垂下眼,嗯了声。
段郁扯了下唇,没再说话。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门外的冷气一瞬穿过大堂灌进衣服袖子里,余岁却觉得外面要比电梯里面暖和多了,至少没那么渗骨头。
负2楼的地下车库里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特斯拉,迈巴赫,保时捷,宾利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余岁本就方向感差,跟着段郁走来走去,头有些晕。
“等着。”
段郁丢下一句话,然后开了辆法拉利出来。
车窗降下半截,偏头看她:“上车。”
余岁轻抿了下唇,然后抬手拉开后座的门,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车身久久未动,落在方向盘上的那截玉扇般的指骨,似是耐心告磬般重重敲了下,段郁沉眉,透过后视镜看她一眼:
“我是你司机?”
长睫轻颤几下,余岁沉默地推开车门,然后走到副驾驶,上了车。
车内空调恒温,温度舒适。
蓦的,余岁掌心却出了不少汗,只是她一向要比常人更加会忍耐,直到下了车,也就是脸比平日里看着白了些。
段郁锁了车,偏头看了眼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余岁,明明冻得要死却还要苦苦撑着。
唇角牵动一下:“你不是一向最会为自己谋算。”
嗓音沉静平缓,却叫人听了有一瞬刺耳。
余岁抱着衣服,有些不明所以地抬眸看他。
“我说,你冷不知道穿衣服。”
……
沈旭把地点定到了一家离市区不算远的会所里,想必是念着天气的缘故,会所门前的台阶上特意铺了一层防滑的红色地毯,门口两侧站着穿戴整齐的迎宾工作人员。
余岁是第一次来这里,陌生又好奇,忍不住四下打量起来。
刚刚走在前面的那一波客人在进去前都递交了邀请函,到段郁这儿,以为两人也得等一会儿,没想到工作人员直接对着两人鞠躬,然后笑着看向段郁:
“段先生,请您跟我这边来。”
段郁回头看她一眼,余岁轻抿了下唇,然后紧紧跟上。
但奈着刚刚那一会儿段郁对她阴阳怪气,心里还是有一点生气的,于是慢慢地与他拉开一段距离,保持着疏离的界限。
可是明眼人看到的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因着年关,来这家会所跨年的客人有很多,而且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小道消息说是南城的沈小爷也来这边跨年,毕竟都混生意场奔着盘结关系来的占大头,因此光是一楼就围满了人。
似是在办什么舞会,众人穿戴整齐,男士统一身着黑色燕尾服,而女士则穿着各色华丽的晚礼服,脖颈间珠光宝气,面上还都戴着特制的面具,庄重又神秘。
自打两人进门后,就有不少视线从舞场中央划过来。
两人模样出众,尤其是段郁,身材挺拔,眉目俊朗,明明身上只着了件最为简单的黑色防风皮衣,却自带气场,叫人望而生畏。
而跟在后面的余岁,虽然不是一眼惊艳众人的长相,却让人总忍不住投去目光,温婉中透着股韧劲儿,像是春天探出土壤的第一波新绿,给人一种积极蓬勃的生命力。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着,虽然中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看起来好像互不相识,但气场却意外地贴合。
而且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虽然从始至终都没回过一次头,但脚下的步子却是会时不时地敛起一点,迁就后者。
到最后,两人之间的距离硬是从五米锐减到了两米。
待人彻底走远,众人憋在心里的话才忍不住冒出头,一时之间议论纷纷。
“刚刚那个男人是谁,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
“你别肖想了,总归不是你能接触得到的。”
“就是啊,人家一看就是去顶楼的。”
“顶楼?”
“对啊,你刚刚没看到他旁边那位领路的工作人员吗?胸前系的领结是紫色的。”
刚刚说话的女人有些尴尬地收了声,刚刚只顾着看脸了,没注意这些。
不过周围的人这会儿并不在乎这一小插曲,能来得了这里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于是都在一心猜测两人的身份。
顶楼,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陪伴的礼仪工作人员把人领到包厢门口,便微笑着离开了。
刚刚来的一路上余岁就注意到了,这里装潢豪横,头顶的吊灯似乎都是用钻石镶嵌,闪耀夺目,就连楼梯口摆放着的那两盆摇钱树上系着的,都是用实金打造的钱币。
而且所有顾客喝的酒水全都是五位数起价,就连一份小小的果盘都可以抵她一个月的房租,称之为纸醉金迷也不为过。
这些看似奢侈的生活,确是段郁这种身价人的日常。
虽然只短短相处了不到两天,并不清楚段郁的近况,但却有些许落差一瞬划上心头,段郁要比高中的时候更触不可及,高不可攀。
也许只有正正受过生活的苦,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阶级是最难跨越的。
余岁一直都知道,于是重新理好心绪,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干嘛呢,愣这儿不进来?”
沈旭先是瞥了眼脸冷到发臭的段郁,没忍住笑出声:“不是这大过年的,谁把我们阿郁气成这样?”
突然话音一挑,落在身后的余岁身上。
“呦,这不是我们家阿郁的白月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