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余米从舞台一侧走出，她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玉石。

    她很自然地就将拾取到的线索交给自己最信任的孩子。

    这玉石上的图腾，着实有些眼熟。

    想着，宿林就从兜里翻出探险社的徽章来。

    从前她也只是觉得好看才随身携带，没想到还真能派上些用场。

    红狐安南。

    “这是初代长老团的守护灵图腾？！”

    索朽生只扫了一眼，思绪就不知道又飘回了多少年前。

    余米则代替他成为下一位讲师：“是，大概一百年前，奇才异能学院初次设立，由最高领导人直接统辖异能者，后又立有四名长□□事，此地也正式命名为——玄则。”

    说着，索朽生脚下开始生出丝丝缕缕的灵线，将所有线索贯穿始终。

    宿林看着眼前场景变幻，除了惊叹外就只剩下——后怕。

    百年前，整个国家都陷在动荡之际。

    “更早的时候，异能者被叫做妖。”索朽生的异能在他手中飞扬飘荡，随后坠落消散，“人们闻之色变，认为其存在于世上定然不安好心。但人分善恶，妖分好坏，他们中的部分通过和睦相处达成共识、共生。

    “可是后来人们发现，妖的异能作为一项天赋，可以被挖掘，甚至许多人还能通过联姻使后代也获得这项足以匹敌人上人的金手指。

    “慢慢的，他们开始不满足于侵占异能者的身体。他们开始怀疑，这项天赋能不能够被掠夺，被侵蚀，被转移。”

    所以，101号实验学校计划诞生了。

    所以，奇才异能学院，诞生了。

    “之前说过，妖的一部分与人达成了和睦相处。”索朽生伸出手，原本握在宿林手里的玉石转眼就落到他手中，“物以类聚，谁说只有善和善可以共生。”

    宿林大概明白了：“所以，初代长老团，是代表恶的异能者，是蚕食同伴的元凶。”

    是猎灵者的前身。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索朽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以说，是三代以前。”

    余米接上他的话：“这种情况，到了四代长老团才有所改善，那个时候——”

    她一顿，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索朽生。

    宿林眨了眨眼，这种突如其来的眼神暗语卡住故事的感觉真不妙。

    索朽生没什么表示，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那个时候，有一位眼瞎的长老看上了人类研究员，他们狼狈为奸，跑到了人类世界，二个世界之间隐秘的合作就这样断了一部分的线索和资料。”

    宿林左看看余米，右看看索朽生，总有一种话中人是眼前人的错觉。

    “从那以后，人类研究员就隐匿起来，不敢在明面上与现存的五代——”余米微微蹙眉，改了口，“之前的五代长老有过多交集。”

    “那暗地里呢？”宿林还保持着听故事的极大热情。

    “暗地里……”索朽生抬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凶狠，“五代不是就没了吗。”

    嘶——

    这句话还真是让宿林背后一凉。

    “那么，”她抿唇，索朽生没有理由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这些，“我需要做什么？”

    她知道，如果真的按余米说的那样，本本分分地在玄则生存下去，索朽生就不会出现在她眼前，她也不会听到“党同伐异学院”这个可怕的名号。

    “加入六代长老团，”索朽生把玉石重新交回宿林手中，“建立属于异能者自己的乌托邦。”

    回应他的，是宿林的沉默。

    或者说，她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如果我失败了，是不是跟苏月长老他们一样？”她不自觉攥紧那枚象征罪恶的玉石。

    余米有些不忍心，但是做了这个决定就代表无法回头。

    那么——

    “我愿意。”宿林抬头，对上索朽生的眼，再次，郑重其事地复述，“我愿意。”

    舅太公要走了。

    或许他的执念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和托付。

    宿林半跪在他面前，看着老人瘦削苍白的面容。

    “舅太公，”她轻声唤了对方一句，老人似是还有感应，却已经做不出任何回应，而她的下一句话也的确在人意料之外。

    她问：“你的异能，是什么？”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和平静。

    索朽生走了。

    余米对他做了最后的告别。

    宿林站在一边，像所有后生那样，对着长辈的遗体三鞠躬。

    单小舟的遗体并不难找，余米说她的骨灰被人类研究员混入油墨里，涂抹在礼堂的封条上。

    合上大门后，宿林找到了她撕毁的单小舟遗骸。

    “妈，”她看到余米的脸色说不上很好，“现在方便告诉我，您和小舟长老的故事了吗？”

    余米大概明白，宿林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她深呼一口气，对尘封的真相刻意地避让似乎在最了解她的女儿面前，显得那般欲盖弥彰。

    “小舟老师，算是我和宿远生的媒人。”她深陷回忆中，一字一句都带了真情，“四代最开始选擢的时候，小舟老师并不愿意我在研究员面前抛头露面。”

    按照她的话来讲，整个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自少年时，余米就跟随单小舟知道了人类和长老团的交易往来，起先她也犹豫过，甚至在单小舟提出与人类见面时逃避过。

    作为师徒，单小舟自然明白她的顾虑，也主动提出助她蒙面应付过那群居心叵测的人类再说。

    可奈何，宿远生长得实在太有说服力了。

    讲到此处时，宿林半伏在古树边，挑眉看着她：“妈，原来我以貌取人这个毛病是遗传你的啊。”

    “小孩子认真听故事。”余米轻咳两声，继续下文。

    爱上合作伙伴这种事情实在过于叛逆，以至于余米有好长一段时间陷入沮丧和自省中，直到单小舟亲自把她的手交到宿远生手上。

    那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坦诚相见，余米摘下了她的面罩，为了这一刻，春心萌动的少女精心打扮过。

    也的确不负所望，她得到了宿远生的青睐与很长时间的岁月静好。

    那大概是余米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宿林眨了眨眼，赶着余米开启新话题的时候加上了一句：“之一。”

    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只是觉得妈妈现在爱她肯定比爱臭老爸多。

    余米并没有过多纠结，继续话题。

    后来，余米被选中前往研究院进行进一步审核，她满心期待着此后的生活，因为那里有宿远生在。

    他们可以面对面待好长好长的时间，而不是只能对着电子屏幕傻笑。

    然而，单小舟却让她逃。

    她问去哪，单小舟就说去人类世界。

    宿远生也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成了窃取机密的叛徒。

    单小舟带着他们到了玄则边境，让二人跑出去最好永远离开。

    后来，后来——单小舟就自缢了。

    说到这，余米指尖拂过残破的纸张。

    滚烫的泪珠滴落其中，与油墨混在一处。

    宿林正色，她默默看着她，那道坚毅背影后，背负了什么她无法想象。

    所以，她会成为妈妈的臂膀和靠山。

    “放心吧妈妈，我会努力完成舅太公的遗愿，也会代替老爸好好照顾你的。”咦，好像漏了个人，“还有阿辰！”

    纵然听到女儿的慷慨陈词她确实很感动，但是，有件真相她依旧逃避着不敢说出口。

    “宿远生还活着。”余米抿唇，小心翼翼地不敢看宿林的脸色，“他，没有死，只是在阿辰出生后意外失踪了。”

    宿林笑容一凛，她连忙找补着说：“或许是研究院有人发现了他……”

    “妈，”她轻声打断余米慌乱的托词，“我和阿辰已经成年了，有些事情我们能判断，你不用担心。”

    不管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血缘关系总归是斩不断的。

    空气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中。

    回学校的路上，余米踩着满地枯黄落叶，有感而发：“小林。”

    “嗯？”

    “你想见他吗？”

    宿林思考了一会，然后否认：“不想。”

    “为什么？”

    宿林笑着，现实主义思想迫使她不得不以最坏的想法探听别人，哪怕这个人，与她血肉相连：“不管他现在在哪，如果我能见他，说明他并没有被严加看管，那这么多年，他对妻子不管不顾，我也没信心要求他对我和阿辰负责。

    “如果他实在事出有因，不能和我们见面，那所谓父女相见就是一纸空谈。”

    正如她所言，宿林是个合格的成年人，她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余米总觉得哪里变了。

    她的女儿，似乎哪里，不像从前了。

    宿林再次打开那扇尘封时间的大门，这一次，她是孤身一人来见武荣荣。

    “看来你知道了些什么。”武荣荣并没有过多询问她的见解，反而在等她开口。

    “荣荣长老，”宿林看向他，“您为什么要帮我？”

    “或许是余生漫长，琐碎无趣吧。”武荣荣盘腿坐下，满地的尘埃自动散去，为他留出一片空地。

    宿林静静地看着他，一副破败孤寂景象。

    “妈妈对我依旧有所保留，我想知道，有关我父母的一切。”她坐在他的对立面，“我相信旁观者清，您应该知晓所有的真相。”

    “那很重要吗？”武荣荣抬起头，“索朽生和单小舟都是追逐者和逆反者，后果你也看到了。

    “要不是索朽生有再生的能力，他根本活不到现在，他一直被关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受身心折磨，这难道还不足以……”

    “可是长老，”宿林抬眸，“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