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航运集团的董事会议厅,坐落于总部大厦顶层。
二十余名董事依次落座于长桌两侧,落地窗外是中心区繁华的天际线,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长桌上,映出暗金色的光泽。
距离年度股东大会仅剩一周,所有人都很清楚,这次董事会不仅是例行汇报,更是一场权力预演。
长桌尽头,董事长秦东明坐在主位上,头发看不出斑白,只是脸上添了几道岁月的刻痕,透露出他已不再年轻。
即便如此,他的五官轮廓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流倜傥。与同龄人相比,已经算是少有的英俊了。
秦东明右手边,坐着他的宝贝继女、集团副总裁——郑宛筱。
她穿着一身昂贵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看上去美丽又干练。
秦东明看着这般光彩照人的女儿,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骄傲。
在众人的目光中,郑宛筱自信地站起身:“上一季度,我们负责的第三星系航线利润同比增长36%,远超行业平均水平。尤其是两条主力航线,周转效率提升20%,成本降低15%。”
吕茂志适时开口:“郑副总的业务能力确实出色,我建议在股东大会上,进一步扩大她的分管范围。”
另一位董事也顺势说道:“是啊,我看某些老航线也该重新分配管理权了,让更有能力的人接手。”
其他几位被顾婕收买的董事也纷纷附和。
秦东明微微颔首,语气满是赞许:“筱筱确实做得不错。”
郑宛筱故作谦逊地低头一笑:“都是董事们支持,我只是做了分内的事。”
“另外,关于上个月极光信使的意外失事,虽然我们损失了一艘运输舰,但是保险理赔已经顺利到账。集团不仅没有亏损,反而额外获得了三千万星币的补偿。”
董事们微微骚动,航运业舰船失踪并非罕见,但是如此顺利的巨额理赔却不多见。
“这么快就到账了?”一位董事皱眉,“一般这种案子至少要拖半年。”
郑宛筱微微一笑:“我在航运管理局和保险公司有些人脉,破例为我们启动了快速理赔通道。”
秦东明满意地点头:“处理得很好。这种突发事件,能挽回损失就是本事。”
然而,并非所有董事都被郑宛筱的谎言蒙蔽。
董事席末端,一位周姓董事开口道:“郑副总,我注意到第三星系几条航线的利润率异常偏高,甚至超出行业平均水平两倍以上,能否解释一下?”
周董是集团的元老,一直秉持不偏不倚的态度,并未被顾婕收买。
郑宛筱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周董,市场瞬息万变,我们只是抓住了机遇。有些细节涉及商业机密,不便公开讨论。”
周董眯起眼睛,显然并不买账:“航运业的利润空间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真有这么高的回报率,竞争对手早就跟进了。”
吕茂志连忙站出来反驳:“周老,您年纪大了,思维可能跟不上现在的商业节奏。”
会议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支持郑宛筱的董事们面露不悦,而质疑派则交换着眼色,显然不打算就此作罢。
秦东明皱了皱眉,抬手示意安静:“好了,这个问题暂且放一放,先按议程推进。今天的重点是集团整体战略。”
郑宛筱暗自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助理快步走进来,神色凝重:“董事长!刚刚收到港口管理局的紧急通知,极光信使……回来了!”
“什么!?”郑宛筱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会议厅里一片哗然。
“不可能!”郑宛筱猛地站起身,“那艘船明明已经……”
她硬生生地截住话头,没有说下去。
董事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郑副总,你不是说极光信使失事了吗?”周董冷冷问道。
郑宛筱强作镇定,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可能是误报……我需要亲自核实……”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几名警官。
“郑宛筱女士。”为首的警官道,“我们怀疑你涉嫌走私违禁品和保险诈骗,请配合调查。”
会议厅瞬间炸开了锅。
“走私!?”
“骗保!?”
董事们震惊地看向郑宛筱,而她此刻的脸色已经惨白如纸。
“这……这是诬陷!”她声音颤抖,“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警官不为所动,径直走向她:“证据确凿,极光信使上查获了大量违禁品和特级管制品,两名船员也已供认不讳。”
董事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震惊,有人怀疑,还有人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比如吕茂志,他显然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妙。
秦东明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筱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等郑宛筱开口,警官甩出一条闪烁寒光的金属带,缠上郑宛筱的手腕,将她牢牢铐住。
就在郑宛筱被带出会议厅的那一刻,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走廊尽头那个熟悉的身影。
秦萧倚靠在墙边,双手抱臂,冷眼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秦萧缓缓勾唇,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是你!?”郑宛筱终于失控,歇斯底里地尖叫,“秦萧!是你陷害我!”
秦萧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目光淡淡掠过她几近癫狂的面容,仿佛在欣赏一场好戏。
警官没有停留,直接将郑宛筱带走。
郑宛筱尖锐的咒骂声在走廊里回荡了很久,会议厅里,董事们仍处在极度惊愕之中,秦东明更是面色铁青。
秦萧正要转身离去,身后响起秦东明的声音。
“站住!”
秦萧缓缓转过头,眼神淡漠地看着他。
秦东明大步走上来,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又在背后搞什么鬼?是不是你陷害筱筱?”
“随你怎么想。”
“少给我装!”秦东明厉声呵道,“你三番五次针对筱筱,不就是嫉妒她比你优秀、能力比你强?你看她坐上集团副总的位置,一直怀恨在心,所以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秦萧嗤笑了一声:“走私、骗保、财务造假,论下作手段,还是你的筱筱更胜一筹。”
秦东明怒视着她:“你有什么证据?调查结果还没出来,你就急着泼脏水?”
“保险赔偿金已经到账,极光信使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载着满舱的违禁品。秦董事长该不会是气昏了头,连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明白吧?”
秦东明脸色一僵,语气依然强硬:“就算是真的,那也是筱筱年轻识浅,被人利用了!倒是你,揪着她一点小错不放,心狠手辣,歹毒至极!”
秦萧看着他,眼神冰冷而讽刺:“你还真是偏袒她啊。”
“是你不懂得顾全大局!”秦东明越说越气,压低声音吼道,“这种事就该内部解决,而不是直接闹到警方那里!你知不知道你今天的举动会让明星航运的股价暴跌,会让多少合作方对我们失去信任!”
秦萧懒得再与秦东明纠缠,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就要绕过他离开。
见她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秦东明更加怒不可遏:“你这个不孝子!是不是非要毁了集团,毁了这个家才甘心!?”
秦萧脚步微顿,忽然笑了。
“我已经没有家了。至于集团,我不会毁了它,毕竟——它很快就是我的了。”
秦东明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秦萧却不再多言,与他擦肩而过,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
医院顶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张女士醒了。” 医生匆匆从特护病房里走出来, “她的慢性病已经到了终末期,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就这几天了。”
秦萧看向梦魇,他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那张凌厉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少见的倦色。
这一刻,他既不是藏在恶鬼面具之下的海盗之王,也不是拍卖会上令人捉摸不透的孟先生。
她轻声道:“进去吧。”
两人走进病房,张姨躺在病床上,长期的昏迷让她形销骨立,可今天她却反常地清醒。
“张姨,这是您的儿子。”秦萧走上前,“我找到他了。”
病房里安静了一瞬,只有监护仪的电子音响个不停。
张姨的目光落在梦魇身上,眼中突然迸发出奇异的光彩,整个人仿佛一瞬间恢复了生气。
秦萧接着道:“基因检测已经做了,结果吻合。还有这块胎记,您看。”
说着她示意梦魇转身,掀开他的衣角,露出肩胛骨上月牙形的胎记。
张姨定定地看着那块胎记,泪水突然夺眶而出,顺着她消瘦的脸颊滚落。
“真的是你,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哽咽了。
在看到那块胎记的同时,她也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他后背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旧伤。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梦魇神色僵住了,话语卡在喉咙里,所有声音都被那些说不出口的过往碾得粉碎。
秦萧知道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多残忍——被海盗收养,在血腥和杀戮中长大,为了生存不得不变得比任何人都冷酷。
这不是能在临终的母亲面前讲述出来的经历。
“他现在过得很好。”秦萧主动接过话,“他在慈善基金会工作,负责一个公益寻亲项目。”
梦魇侧过脸,眼神复杂地看向秦萧,后者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真的吗?”张姨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样的光芒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秦萧点了点头,语气笃定:“真的,他帮助了很多失散的家庭团聚,我就是通过这个项目找到他的。”
张姨扬起一个虚弱却欣慰的笑容:“你长成了这么好的孩子,我真的很为你骄傲。”
梦魇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白。
那些真实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刀刃上永远擦不干净的血,萦绕在耳畔的惨叫和哀嚎,每一个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他不想变成另一个文森特,可是有时候,他甚至快要分不清自己和文森特的区别。
而此刻,在多年未见的母亲面前,他却被描述成一个慈善家,一个好人。
他看见张姨吃力地向他伸出手:“孩子,妈妈还没问呢,你现在叫什么名字?当年你被拐走的时候,我们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梦魇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沉默地握住张姨那只瘦骨嶙峋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记事起,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名字,因为没有人知道,他在追猎者号上能活多久。
直到第一次杀人。
当天晚上,他做了整夜的噩梦。
次日看守俘虏时,他不小心打了瞌睡,那个经过义体改造的家伙突然挣脱束缚,用藏在机械臂缝隙里的纳米线勒住他的喉管。
在窒息的前一秒,一道离子枪的光束贯穿了那人的眉心。
“昨晚没睡好,做噩梦了?”他的养父、文森特的副官揪住他的衣领,按在鲜血淋漓的尸体前,“那是软弱的表现。想要活下去,就得成为别人的噩梦。”
“以后,你就叫梦魇吧。”
梦魇垂下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一块锋利的碎片,带着久远的铁锈味。
秦萧见他很久没有开口,出声打破沉默:“他现在姓孟,您喊他小孟就行。”
张姨点点头,呼吸忽然变得轻浅:“我已经很幸运了。你爸爸临走前说,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你一面。”
她的声音渐渐飘散在空气中,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
监护仪骤然响了起来,发出刺耳的警报。
张姨却温柔地笑了,笑容带着一抹释然:“小孟,不要难过。”
那是一个准备好远行的人在作最后的告别。
心电监护仪上,起伏的绿色波纹彻底拉直,化作一道无尽的长鸣。
梦魇握着那只逐渐失去温度的手,僵硬地坐在病床前,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
秦萧背过身去,抬手抹了下眼角。
她轻手轻脚地退出病房,将门无声地掩上。
二十多年漫长的寻找,换来的竟是病床前这转瞬即逝的相认。
命运像是开了一个最残忍的玩笑。
重逢即是永别。
不知过了多久,梦魇走出病房,向秦萧走来。
“谢谢。”他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秦萧怔了怔,想要安慰他,却发觉所有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抬起手,却在半空中迟疑地停了一秒。
连她自己都不确定这个动作的含义,或许是想轻拍他紧绷的肩,又或许是想握住他指尖颤抖的手。
就在这一秒的停顿中,梦魇忽地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他的眼底泛起血色,将漆黑的眸子割得支离破碎。
秦萧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样近乎脆弱的神情。
但转瞬间,那一闪而过的脆弱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取代,掩埋在灰烬之下。
病房里残留的温度在他身上一点点消散,如同反噬一般,变得寒冷而沉重,然后彻底淹没了他。
他深深地看了秦萧一眼,转身离去。
医院的灯光很明亮,他却像是走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黑暗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