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剑,暗合五行轮转之理,灵妙非常。
蓝焱啧啧称叹:“阿贞啊,这五行生克之理,你倒是用得不错。”
他看了一眼白浩之,见少年潋滟的桃花眼只看着阿贞,摇了摇头,这才边踱步边沉吟。
“若是老夫没猜错,你炼剑时意在糅合五行元素,而非不断提纯单一元素。你所用的剑器暗合五行,这才有你以所炼木剑化去太白化气手的至金剑气一说。”
阿贞点一点头。
她右手光芒一闪而过,举起的手中赫然是一节碧绿欲滴的翠玉灵竹。
白浩之细细看了一眼,转向阿贞:“师妹这灵竹保存得真好,依旧灵气四溢,宛如还长在土中。”
阿贞以食指摸了摸自己眼下的皮肤,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将灵竹在手中一转,转而说道。
“天材地宝之中,灵竹本质属木。但其汲取的雨露属水,沐浴的日辉属火,生长的土壤属土,炼制时我又融入了属金的适量铜精。如此一来,此剑自出炉之刻起,便暗含五行之理。以木胜金只是表象,五行之理生生不息,才是天地灵气本源的真谛。”
凌仓也听得目瞪口呆。
他守护剑阁多年,并不关心门中选拔。
听到这少女以木胜金,他先是吃了一惊,当即放出神识,细细观察了一番她左手中的断剑。
惊叹于这木剑所呈现的精妙技艺,凌仓愣怔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寻常炼器,元素越是单一,威力越是强大。师妹这样反其道而行之,炼出的剑器属性过于驳杂,正如伪灵根之于仙途,平白浪费了许多天材地宝啊。”
他说话的时候,蓝焱暗自颔首,显然是深以为然。
“小阿贞,老夫记得你不是也说过你这剑杂质未除么?这难道不是你剑意太盛,才会断剑的原因么?”
阿贞一边听,一边轻抖手腕,青光一闪,断剑与灵竹已被她收回储物袋中。
“师父,我所说的杂质,是指超出这剑器本身能承载上限的五行元素,而不是说除了木属性以外的其他属性。至于断剑……”
她转向白浩之,语气认真,还有些跃跃欲试。
“待我重炼此剑,与白师兄打一场,再以新剑领教你的太白化气手。”
白浩之先是笑而不语。
他并没告诉阿贞,三派的试剑大会可不是门中选拔,而是古剑门、百巧院与落云宗的弟子们两两对决。规则便与门中不同,符箓、法器、法宝应出尽出。
但她若是知道了,还会来青云峰找自己练剑么?
毕竟有了金明馨陪练,她留在上邪峰的时间就变多了。
最近他在青云峰时,看到翻涌云海也会不自觉失神。他会想起阿贞此时是否在练剑,还是如他一般无言望着云海?
这样拖下去,怎能顺利按照金老怪的吩咐,与她结成道侣?
古剑门的百年之计,竟然是这样一位懵懂倔强的少女。
白浩之眨一眨眼,眼里涟漪不断,含笑点了点头。
“师妹,我自然随时奉陪。”
阿贞眉头一动。
她惊觉鼻尖香气浓郁得有些醺醺然,这才发觉彼此站得只有一臂之遥。
她刚想退后,却发现白浩之提前察觉似地向她看来,双眸笑意盎然。
二人你退我进的氛围一时凝滞。
这馥郁香气近在咫尺,萦绕于鼻尖勾勾缠缠,阿贞脚下便如钉子一般定住了,索性站着不动了。
他二人如何暗流涌动,只有蓝焱看在眼中。
一旁的凌仓苦笑道:“阿贞师妹,白师弟,太白化气手乃是门中绝学。可不兴随意对着同门弟子使用,也不兴拿来作新炼剑器的磨刀石。”
蓝焱不以为意,只是奇道:“哦?这说法倒稀奇。那你且细细说来,让老夫听一听罢。”
她眨了眨眼,思忖了一会儿,才缓缓对着几人道:“我查阅门中藏书,发现如今修仙界多以法器与法宝所含五行元素是否驳杂,作为其品阶的重要评判标准。”
蓝焱道:“不止是炼器,天材地宝也是如此。”
白浩之却察觉阿贞抿紧双唇,似乎欲言又止。
等了一会儿,阿贞才接着说。
“每一本典籍中都记载,多余的元素便是炼器时需要去除的杂质,会污染剑器的主属性,导致剑修在调用剑器灵力时传导不畅,威力大打折扣。”
说完她看向蓝焱,蓝焱道:“好徒儿,老夫可不善炼器。”
被蓝焱一瞥,凌仓心领神会,立刻道:“阿贞师妹说得不错。”
阿贞一笑:“那我这剑器,依诸位来看,品阶如何呢?”
蓝焱摸摸下巴:“尚可罢。”
凌仓方才便用神识探查一番,这是缓缓地郑重道:“按师妹的修为与战绩来说,这法器当属上乘。即便是结丹期的剑修来用,也是不可多得的绝佳剑器。”
战绩之一的白浩之也点头:“师妹炼器自是上品。”
阿贞道:“若我还能让它再上一个品阶呢?”
蓝焱不语,凌仓的感慨已经脱口而出:“那自然是万中无一的绝品剑器!”
白浩之转向阿贞,默然一笑。
这位来自凡尘的散修师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一旦谈及炼器,她眼中的骄傲便过于耀眼。
阿贞双眸清澈,对凌仓道: “凌师兄,你方才便说伪灵根之于仙途之事。说来也巧,我曾经就结识过一位身具伪灵根的道友。他就成功筑基,可见人界之大,也是无奇不有。”
蓝焱察觉她对这伪灵根的肯定,看了阿贞一眼,才道:“这么说来,倒也是心志坚定、大有机缘之辈。”
只是他又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只不过,筑基大抵已算是此类伪灵根修士的终点了。阿贞,你莫要因小失大,误入歧途。”
蓝焱叹息自然是因为看出阿贞执意炼制五行之剑,多半是受了这筑基成功的伪灵根修士的影响。
但这样的机缘,多少伪灵根中才能出这么一个成功筑基的?
阿贞并不说话。
一时间默然无言,唯有岩浆仍在翻涌的震动之声不绝。
白浩之看了她一眼。
见她眨动双眼,眼波流转,他初时还以为那是闪烁的泪光。
少年拢在袖中的白皙手指微微一动,却见阿贞抬起眼来,目光湛然如初。
只见她眼中一片明澄,清澈见底,哪有什么泪光?
白浩之一愣。
此时,蓝焱又说:“唉,阿贞,你毕竟是在门外做了太久散修,漂泊无定太久,免不得想岔些什么。这些事倍功半的道理,你还须时刻牢记于心。”
白浩之也轻声道:“师妹终究还是心善了些……只是伪灵根之流,向来是连外门弟子的选拔初试都难以通过。”
阿贞愣了一愣,想起韩立,便追问道:“天南之大,难道没有伪灵根的元婴修士么?”
白浩之为难地看向蓝焱。
蓝焱道:“你看老夫作甚!老夫可没听说过!”
方才一直沉默的凌仓道:“阿贞师妹,莫说什么伪灵根。师兄我身为三灵根,修行二百余载,深知修炼之难。”
他叹了一口气,神色却淡淡:“我如今也只等待寿元耗尽,不敢想什么冲击结丹之事了。”
见阿贞看向自己的眼中有些难过,凌仓一笑,道:“师妹不必伤心,这是我命该如此。更多的修士灵根驳杂,修炼之路自然不如你们几位天灵根的修士走得久远。师妹有此天赋,更不该耽于迷思,自毁前程。”
阿贞心中微微气闷。
三人遥遥的目光将她望着,像是在望向她被希冀走向的远方。
温暖的善意如海潮涌来似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但她总记得那一场下在姜国的雨。
那些无休止的雨水冷冷地落在她的心底,越积越深。如今如一汪幽深寒潭,容纳了她心底不会再肆意流淌出来的泪水。
有些选择只在一念之间,却是一生一世。
阿贞缓缓呼出一口气,心中的焦灼便暂时缓解一些。
她神色平静地淡淡道:“师父、师兄,你们可知‘天生我材必有用’?我炼器十六年,深知这人界并不存在无用之材。我只知天地仁厚,凡有灵根者便皆可修炼。”
她见蓝焱有话要说,便深深一拜。
“师父莫急,您的道理阿贞怎么会不听呢?”
“只是弟子近来越发觉得,灵根与炼器实则相通。二者皆是修士调用天地灵气的渠道。灵根可引对应的五行灵气入体,炼器则是将五行元素熔炼于器物之中。”
“修仙界认为灵根与元素驳杂则为低劣之流。不过是因为如今天地之间灵气稀薄,灵根越多吸入的五行元素灵气越多,杂则难精。多灵根相比天灵根才进益缓慢。若是置于灵气精纯、剑意精纯之境地,又何来驳杂之说?”
她心中暗暗有一个疑问,只是此时还无法同任何人说起。
若是修士只以灵根一概而论,那大道尽头又何必留一席位给苦修之士?
天南大陆妖兽近乎灭绝,此间修士哪儿想得到这人界还有乱星海这样一处妖兽泛滥的存在呢?
天地太辽阔,身处其中时,总有修士会忘了路的尽头依然是路。
“我自然知道修行修心只因事事不易,也知道天赋异禀也须勤修不辍。”
凌仓一震。
“我还知道在师父与师伯师叔的眼中,我于炼器之道所费心神太多,若我沉溺其中便是误入歧途。”
蓝焱与白浩之定定望着她。
她目若寒潭:“但我并不这么认为。”
“五行之理,不在于相生相克,而在于生生不息。”
在三人目光各异的凝视之中,阿贞最后坚定道。
“弟子终归是要试一试的。还请师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