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攥得太紧，玥白花了点力气才挣脱开，岂料刚起身又再度被少年拽住。
可这一次，泽兰的指力显然没有方才大，似乎方才那一抓已经耗费了他连躺几日积累的气力。指腹很轻，很轻地搭在她手腕上，他说：“别动，就这样陪我一会儿。”
玥白侧坐在床沿上，一只手被他握在胸前，还真地不动了。
屋内静悄悄的，窗缝中透过的光线里飘动着细小的浮尘。窗外积雪未融，风经过时也曾不小心拂落松枝上残留的积雪。
残雪落地的动静不小，玥白转头望过去，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呈现出蛋白般清透的色泽。泽兰静静望着，从未觉得眼前的景象这般虚实相间，好像看得见摸不着，可她的手又实实在在握在他掌心。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与西陵岚在宫墙内对峙那一幕。
原以为此次必死无疑，遑论再见小白一面，可如今那奢侈的想法竟然成真。他没死，他还见到了她——这，会否又是西陵岚的诡计！
“你做什么？好好躺着不行吗？”见泽兰无端起身，作势要下床，玥白连忙将人摁回榻上去，“今日份的药还没吃，你乖乖躺着。”
“小白，是西陵岚抓你到这儿来的，对吗？此人心思叵测，你速速同我离开。”
“西陵岚？”玥白第一次听到阿岚的全名，转而问道，“那你叫什么？你也姓西陵吗？”
“我——”泽兰一时哑言，苍白的面孔上一瞬清冷，“我不姓西陵，我就叫泽兰。这些都不重要，小白，你快跟我走！”
玥白甩开他的手，指尖从眉心擦过，碧色光点跳跃下形成几道短而细薄的水绳，将少年手脚固定住道：“果然如清玖师傅所说，你醒来就不得安生。乖乖躺着，我去给你取药来。”
“你的法力恢复了？”
“是啊，恢复了，而且更甚从前。”
玥白摩挲着指尖，既然泽兰醒了，她也是时候准备启程回不枉镇去找某人算账了。只不过，这几日阿岚的手下将清桐山团团围住，要想突围离开恐怕不易呢。
满满当当一碗汤药端到泽兰面前时，他双眉一紧，略略偏头有些拒绝。
“喝呀，不喝身体怎么能好？”玥白掰过他的下巴，想强行喂药。
泽兰扭头拒道：“你之前不是这样喂的。”
“？”玥白神色一僵，拿碗的手硬是怼到泽兰嘴边，恶狠狠道，“你，你别管我之前怎么喂的，现在就这么喂，张嘴！”
泽兰毕竟身体虚弱，哪里拗得过她，浅浅喝一口就躺下背过身去：“太苦了，就这样吧。”
“喂，我熬了两个时辰的！你起来！”
“不嘛，除非你用之前的方式喂。”
玥白刚想说点什么，又听那人一副老实巴交的口吻道：“反正不管喂多少次，我日后都会还你的。”
“你，你听到我那时说的话了……？哎呀，喝不喝随你，我走了！”玥白恼得小脸通红，将药碗往床头一磕，忿忿起身，“反正清玖师傅说你只是气血亏空，毕竟年轻，静养一段时间总会好的。本君可没工夫陪你耗，你自己待着吧！”
“哎，哎等等！别生气啊，我喝还不行吗？”泽兰慌忙回身，端起药碗就咕噜噜往下灌。
适逢窗外传来一阵女子笑声，玥白颜色一亮道：“是清玖师傅！”
“哎小白，我喝完了，我——”递出的药碗没人来接，眼见跟前的少女欢快地跑出房间，泽兰纳闷道，“谁啊，喂，你就不管我了？！”
到底也是没人应他。
他只好往床边窗口挪挪，但窗门不知为何封着推不开，他只能透过窗缝隐约看见一个身着道袍的女子背影。她就是小白张嘴闭嘴提到的清玖师傅吗？似乎以前没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
“清玖师傅！”玥白迎上去道，“终于见着你了，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不告而别了。”
“你要走？”清玖有些惊讶，扫了眼紧闭的窗门道，“那孩子刚醒，恐怕熬不过舟车劳顿。你二人不如在此多休养些时日，老道这里又不收房租，急什么？”
玥白摇摇头道：“他不走，但我得走了。里头那小子难缠得紧，若是等他好些，怕是又要缠上我。清玖师傅，你久居清桐山，可知如何避过阿岚的那帮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山去？”
“办法倒不是没有，只不过……”
“什么？”
清玖道人叹了口气道：“只不过，你可能还得被缠一段时间。”
玥白：“？”
入夜后，清玖推开那间藏有许多男子衣物的房间门，挥挥袖子点亮屋中烛火，挑了两套近日新制的成衣，折叠妥帖收拾进包袱里。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册，压在衣服上一起装进包袱。
这个时辰，泽兰正处在昏睡状态里。
清玖将这个包袱安置在他枕边，随后弯腰捻起袖摆轻轻地摸了摸少年脸颊。摇曳的灯火映在她眼中，似有水光漾出层层涟漪。而后，她从腰间掏出一枚法器戒指，戴回泽兰手上。
她什么话都没说，收回手，容色便恢复如常匆匆离开。
刚迈进院中，清玖就顿了步子，望着苍松下那抹身影笑问：“你，在等我吗？”
“这么快就出来了？”玥白转过身来，没回答对方的问题，只是眼中含笑追道，“为什么不在他醒的时候过来看他呢？我说了许多关于清玖师傅的事，他对你正好奇呢。”
“对我一个道人能好奇什么？”清玖没事人般走到那石桌前落座，解下腰间的羊皮酒囊就往嘴里灌上一口。
“难怪我总觉得你举手投足的样子似曾相识。”玥白没把话说得太明，跟着在清玖对面坐下道，“泽兰他幼时曾溺过水吧？二十年前，他也差点溺水，我救他时曾隐约听到他在喊‘娘’。当时我还奇怪呢，我长得有那么老吗？”
清玖却像没听见似的，不予置评，而是自说自话道：“你急着要走，是有重要的人在等你吗？”
“重要的人？”玥白耸耸肩，“不算重要吧，要做的事和要出的气才比较重要。”
“嗯，你说得很对，万事以自己为重，永远记得不会有人比你自己重要。”清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推到玥白面前，“相逢即是缘，一别不知何时见，这东西送你就当留个纪念。”
“什么呀？”玥白打开一看，摸出荷包中的玉镯愣了一下，这月下光泽像极了她的瞳色，“好漂亮，这镯子是法器吗？”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只是个普通镯子，戴着玩儿吧。”
“我可不是会推拒的人，这镯子我喜欢，多谢啦！”玥白将镯子戴在左手腕，与腕间的银铃轻撞。
“那绳结是……”
清玖眯起眼，她不会认错的，就算认错绳结也不会认错编此绳结的银线——呵，西陵岚啊西陵岚，何必跟小辈过不去呢？
“哦，是阿岚给我编的。”玥白摘下银铃手串，当时并未多想，只觉得能拿回银铃便好，岂料清玖接过去告诉她说：“你可知，这是蜀地王庭的专属绳结，情人结。若你戴着这手串，就表明你与赠结之人心意相通；而认得此结的异性，知晓你名花有主，便会主动与你保持距离。”
“啊？”玥白挠挠头道，“我不知道。那我不戴了，可这铃铛是我的，我拆不下来。”
清玖递回去，有些无奈道：“他编的绳结，我恐怕也解不开。因缘际会之时，自有解结之法，你就……先戴着吧。”
“额……”
玥白刚取回手串，那手串就如同长了脚般自动戴到她手腕上——之前竟没注意到有这样的蹊跷！
忽有一道刺耳鸟鸣打破山间寂静。
雪地里映出的银色月光忽被一片阴影掩盖，紧接着苍松晃动，如承重物般压得弯了腰。
“小心！”玥白定睛一看，那松枝上站有一巨大黑影，一对比白刃锋利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二人。
“无妨。”清玖弯起小指在嘴边一吹，像是下了什么指令。
那黑影立刻扇起巨翼，周遭松枝被尽数拍断。枝叶夹着零落的雪花，落了玥白一头，她拍拍头顶起身护在清玖面前，警觉道：“好像是老鹰，这些家伙凶得很，千万别被它啄了！”
“你他丫的才是鹰，老子是雕！”
“啊——？！”
那自称是雕的黑影在庭院上空盘桓半圈，似是没找到合适的位置落地，索性收起巨翼停在屋檐上，刚落脚就踩坏两片瓦片，脚一滑从屋脊上跌落，“轰”地砸在石桌旁的空地上。
“……”
“清玖你这地方太小，早知如此老子就不来了！”
地上那傻大雕一个挺身翻过来，双翼背在身后，一脸严肃地吐槽清桐观是屁大点的地方，说好了过几天才喊他来，今天又临时将他叫过来，害他翻山越岭晚膳都没吃饱。
玥白抽着嘴角，默默听着那大雕碎碎念，心中不禁冒出一个想法：跟丹娘真是绝配！
“所以，它就是清玖师傅你说的……办法？”
“……嗯，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清玖眨眨眼，数年不见，这雕儿竟长这般大了——而且，好像只长了身子没长脑子。
大雕跺着地，一双犀利的眼睛扫过来：“喂，你们听见我说话了吗？我要吃饭！”
“没饭。”
“没饭？那兔子肉也行啊！”
闻言，清玖挑了眉梢，变出一把拂尘在月下一扫，那大雕便被掀到山腰雪地里，砸出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咳咳，孩子没教好，让姑娘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