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像是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滞涩了一瞬。他下意识蜷起刚刚递过糖的手指，指尖还残留着与她轻微触碰时那一点转瞬即逝的温热。
雨声淅沥，衬得这片空间格外安静，几乎能听到彼此有些失序的心跳。
他喉结微动，视线飘忽了一瞬，最终还是落回她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挣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破摔般的坦诚，混合着浓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羞窘。
“……你看到了。”他声音很低，带着点认命的味道，不像疑问，而是陈述。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再次开口，语速有些快，仿佛怕慢一点就会失去全部坦白的力量：“对不起……是我留的。那天晚上雨太大，你……你看起很累，又穿了帆布鞋……我……”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如何措辞，耳廓的红晕早已蔓延至脸颊。
“我只是觉得……或许你需要一点……嗯……没什么用的鼓励？毕竟加班很累……”他说完这句，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和笨拙，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盯着旁边报废的贩卖机，好像那机器突然变得无比有趣。
“我知道这很奇怪，很冒昧，甚至可能有点……吓人。”他声音里带着真切的自嘲和歉意，“但我没有恶意。真的。只是……只是那天看到你，就忍不住……”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却悄然融化在潮湿的空气里。
他重新看向她，眼神忐忑，却又异常真诚，像只做了错事却渴望被原谅的大型犬。
“糖也是我自己的，很喜欢这个味道，所以……总是随身带几颗。”他小声补充道，试图为自己刚才那个“妈妈囤的”拙劣借口挽尊，虽然效果甚微。
“你在……跟踪我？”许星回问。
“没有……”男生真诚的眼神瞬间被一种无力包裹，他想解释什么，但好像又无法做到，脱口而出的“没有”又像是最强有力的解释，他的语言就此定住，再没有往下说的动力。
“不好意思，我并不喜欢被别人这样对待。”许星回说，“无论你是否出于好意。”
她回答地如此决绝，这样俊俏的男生在她面前，竟然逐渐被隐去了锋利，他就这么站着，像一个挨训的孩子。
许星回咽了咽口水，水果糖甜而不腻，是想象中的味道，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于不近人情，像是要往回找补一下似的，“你不像是个修贩卖机的。”
男生尴尬地笑笑：“那我像什么？”
“你像卖贩卖机连锁公司老总的乖儿子。”
男生“呵呵”地笑出了声，但眼神里却似乎并没有被揶揄到的高兴。
许星回决定走了：“谢谢你的水果糖，但我不是小孩子了。”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不会再打扰你了。”
他几乎是仓促地转身，快步走进了雨幕里，连那把靠在贩卖机上的伞都忘了拿，挺拔的背影显得有些狼狈和落荒而逃。
许星回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颗微凉的橘子糖，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沉甸甸的，像是无意中踩伤了一只小心翼翼靠近的流浪猫，看着它呜咽着跑开，留下自己对着空气茫然无措。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无力感和莫名的愧疚感一直缠绕着她。她告诉自己做得没错，保护自己的边界天经地义，可那股莫名的丧气就是挥之不去。工作效率有点低下，对着窗外发呆的时间变多了，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去查看天气预报，明明接下来一周都是晴天。
她有点嘲笑自己：许星回，你把人赶跑了，现在又期待下雨，期待什么？期待他再次出现，让你再拒绝一次吗？
然而天气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晴空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周四傍晚，天色再次毫无预兆地沉了下来，乌云压顶，闷雷滚动，比上一次更急促的雨点很快砸落下来。
许星回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更贴切，紧张？兴奋？或者是终于等来了雨天的期待和如释重负？
周琳发来消息：【又下雨了！今天他会出现吗？！】
今天不用加班，公司里都没什么人，好多有孩子的同事都趁暑假带孩子出去玩了，老板也是，许星回也准备早点走。
她看着手机屏幕，心跳莫名加速，手指悬在空中，不知该怎么回。
她磨蹭到最后才下楼。电梯数字跳动，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大厅空无一人，只有雨声哗啦。她下意识地看向那台橙色贩卖机。
那里空空如也。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她站在门口，看着雨幕，准备叫车。
大雨，哪里那么容易叫到车呢，追加了好几个红包，都没有人接单，许星回无奈地撇撇嘴，然后下意识地，鬼使神差地，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台贩卖机。一个米黄色的小角从散热口缝隙里露出来。
她的心猛地一跳！
他来了？还是……只是之前塞的没塞好？
她犹豫着，人是她拒绝的，她不喜欢这种没有边界感的事情，但那淡黄色的便签就这么明晃晃地躺在贩卖机出口处，她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走过去，像是完成一个仪式。指尖有些发颤，她费力地从缝隙里抠出了那个折叠的小方块。
熟悉的便签纸，上面是同样干净利落的字迹，但内容却完全不同：
【便利店热可可售罄，隔壁街角‘日光’面包店的热牛奶加两勺糖，你会喜欢。】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问候。像是一个纯粹的好意提示，克制又保持距离。
许星回捏着便签，心里五味杂陈。他来了，留下了这个，然后安静地离开，遵守了他“不再打扰”的承诺。
这种体贴的退让，反而让她心里那点愧疚感更重了。
而且……“你会喜欢”？他凭什么这么肯定？
一种微妙的不服气和好奇心驱使着她。她撑开伞，真的朝着隔壁街角的“日光”面包店走去。
雨不算小，走到面包店时，裤脚有些湿了。店里暖黄的灯光和甜香的面包气味让人放松。她正要推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
暖光和水汽氤氲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措手不及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手里正拿着一杯显然刚结完账的热牛奶，看到门外的她，整个人也彻底愣住，像是完全没预料到会在这里相遇，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瞬间掠过惊慌、尴尬，还有一丝无处躲藏的窘迫。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气氛一时凝固，只有面包店的暖香和门外的雨声流淌。
许星回先反应过来，她晃了晃手中的便签，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我来试试这个推荐。”
男生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下意识想把拿着牛奶的手藏到身后，但显然已经晚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雨滴落地。
两人尴尬地站在门口，挡住了其他顾客的路。
“呃……要一起走吗？”许星回看了眼他手里的牛奶，又看了眼外面的雨，迟疑着开口，“我带了伞。”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那点愧疚感冲昏了头。
男生显然没料到这个邀请，愣了一下，随即飞快地点点头，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谢谢。”
狭小的伞下空间，距离被迫拉近。雨水敲打着伞面，奏出单调又暧昧的节奏。两人沉默地走着，气氛比雨天的空气还要湿重粘稠。
许星回努力想找点话题打破尴尬，目光落在他紧紧握着的那杯牛奶上。
“你也喜欢喝这家的牛奶？”她随口问。
“嗯，”他低声应道，停顿了一下，像是无意识地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几乎融在雨声里，“这家的奶味……和你上次在公司微波炉热的那款早餐奶，很像。”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说了什么，身体猛地一僵，脚步顿住了。
许星回也猛地停住了脚步，伞沿的雨水汇成一股细流，滴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公司微波炉？热早餐奶？
她确实偶尔会带盒装牛奶在公司用微波炉加热当早餐，但那通常是很早到公司或者加班很晚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同事会看到。
他怎么会知道？
一个暴雨夜偶然遇见的陌生人，不仅知道她加班晚归的路线，知道她喜欢什么口味的糖，甚至……知道她在公司微波炉里热过什么牌子的牛奶？
许星回忽然惊觉，眼前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有些害羞笨拙的男人，他所谓的“偶遇”和“留意”，可能远远超出了她最初的想象。
他注视她的时间和方式，或许比她所以为的，要早得多，也……深入得多。
雨，还在下。但伞下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男生好像看出了许星回的惊恐，“你就把我当做一个走出时间的人，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台很容易故障的贩卖机，如果你觉得生活索然无味，可以试试在那台贩卖机里，找出一点有趣的东西。”
他说得很真诚。
但许星回却愣住了，什么叫“走出时间”的人？
男生笑笑，把伞柄还给许星回，在许星回失声叫出声以前，走进了雨幕，上了远处一辆黑色迈巴赫，转而消失在了大街上。
留许星回一个人愣在了大雨里。
果然是不会打扰到她的生活，有车也不知道送她一程……
走出时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