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妻

    沈寂盯着眼前年少的小兵,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他声音带着一点难以琢磨的平静,“追随周副将多久了?”

    “回将军,小人一个月前才参军。”

    一个月前,恰好是上京举子们闹事的日子。

    看来是双线作战,一齐发动。

    眼前人掌心无茧,练兵的确不久,一个月前周敬鸣的确招募了几批新军,新军质量残次不齐。

    操练时,他看过镇云营中,周敬鸣手下的兵,半数以上都是精兵,对过营册,这些精兵是这一个月陆陆续续投入镇云军营的。

    精兵有的自称多年习武,有的自称是屠夫,总之,那些人掌心厚茧是骗不了人的。

    分批入营,每一批都是有精兵也有一些散兵,混淆打散了投军,可以说周敬鸣使得一手好障眼法。

    所谓障眼法,有人是目标,有人就得是添头。

    眼前这个,虽神情木讷,年纪也小,但也不至于是个智力残缺之人。通敌是大罪,一路不跑不闹,可见是真不知情。

    这大概就是添头了。

    沈寂略有些失望,这样一个添头,想必是很难知道周敬鸣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了。

    他确定了,周敬鸣在防着自己。

    倘若是个精兵,他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就算确定不了周敬鸣通敌,吐出些周敬鸣的上京往事也是好的。

    “你为何离开大部队?”

    小兵老老实实回答,“回将军,周副将说,为防止先前火铳小队从小路逃走,所以命我去小路探查,若是那伙人从小路来了,让我悄悄跟上,探查到他们新巢,再回营禀报。”

    漂亮,这套说辞,简直天衣无缝。

    沈寂几乎忍不住要给周敬鸣鼓掌。

    周敬鸣到底是读过书的,不是莽夫。

    一个离开大部队通风报信的通敌行为,因为没有和对方接头,既没有文书证明字条类的物证,又没有人证,自然可以解释为围堵敌人所设的后手。

    这样的安排,这样的解释,莫说沈寂,任谁也定不了周敬鸣的罪。

    探查这种事,为防叛逃,也为自查,一向要两人为一小队。

    “两人为一小队,另一人呢?”

    小兵摇头,“我们先头是两人一队,但行至中途,那大哥嫌我慢了些,言称我拖累进度,就快步前去先行探查,故而我被落在后面,”他用手指指石头,“后来这大哥说将军您另有安排,我便同他回来了。”

    “那人是谁?”

    “周志,高个子阔面方脸,左眼眼角有一道疤,上京人,和我同批投军的。”

    高个子、阔面、方脸、左眼眼睛疤痕,沈寂回想周敬鸣的小队,“是二排排头那位吗?”

    “对、对,将军好记性。”

    石头凑到沈寂耳边说话,“老大,那小子脚力极快,我和船儿都没追上,叫他跑了,恐怕这会儿已经和那个吴良报信成功了。”

    “嗯,带他下去吧。”

    石头应声后,又只有他俩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道,“老大,还有一事,那个赵公子在帐外不远处鬼鬼祟祟。”

    “不管他。”

    报信成功,无非就是让吴良再多苟活几日,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是,一日抓不到周敬鸣通敌的证据,他便一日还是营中副将,各路文书军情,依然瞒不过他,这才真是棘手。

    军帐里恢复平静,姜怀卿在舆图后大失所望。

    不过是个没根基也没眼色的新兵,和周敬鸣没有关系,哥哥的事情更是一无所获。

    她把那块章递到沈寂面前,火焰石字章红地透血,沈寂摩挲着那字章的沟壑,心里慢慢盘算。

    这火焰石不算罕见,来不得什么线索。

    只能从人身上找线索。

    来镇云前,他的确看过这几个副将的资料,周敬鸣的资料最少,只知道他是两榜进士,是否和姜怀诚同期,一概未知。

    他那时既惦记李云琅,恐她在镇云遭了吴良的独守,又未觉得周敬鸣和姜怀诚能有什么关系,故而没去考试院的底档详查。

    在大齐,做文官比武将来得舒服得多,周敬鸣,一个两榜进士,放着好好的文官仕途不走,偏要镇云当一个武将,实在没道理。

    算起来,姜怀诚是王实甫的门生,那周敬鸣多半也是。

    想到王实甫,他不由得想到李云琅还痛恨着自己,痛恨自己陷害她哥哥。

    而他,的确不能解释。

    心中一团乱麻,像极了眼前这碗坨了硬了的面。

    他别开眼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看周敬鸣这个人?”

    “他的帐中个人的东西极少,别的不好说,至少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这字章在他枕下,应该是时常摩挲的物件,怀念某个人?”

    会是自己哥哥吗?

    她不知道。

    “你哥哥可与你提过这个人?”

    姜怀卿摇头,她四岁生辰那日,母亲招待一个算命的先生,那先生说她克夫克兄,要早早离家,要及笄后方可归家。

    她第二天便被父母送到了京郊的广源寺,漠州离上京远得很,若不是哥哥来上京考试,留京做官,她大概及笄前没有什么可以和哥哥相见的机会。

    那时她在广源寺,他来寻她,一次两次,她很羞怯,及至后来,姜怀诚总是问她需要什么,每一回都会把上一回她说的一一带来。她虽没有下山去过上京城,但上京城的好东西,她一样也没差。

    若不是她执意要去昆仑山学本事,他们还会多几年相处的日子,她也能知道一些他的朋友。

    可若不是她在昆仑山学了这本事,她恐怕此生都无法为他报仇。

    学本事?多可笑。

    军帐中流淌着难言的情绪。

    周敬鸣投军的时间,是在姜怀诚死后,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时,那时镇云军营权力更迭严重,人心涣散,而周敬鸣一来镇云,便是副将官职。

    背后必定有人。

    看看滴刻,三个时辰,吴良得了消息逃走,赵丛、周敬鸣将老巢搜查一遍,再回营,三个时辰够了。

    他将那火焰石字章扔回她手中,“放回去,周敬鸣快回营了。”

    沈寂盯着那滴刻一滴滴落下来,周敬鸣在军中最怕什么呢?

    目光缓缓落到掀帘要出去的姜红卿身上,什么法子都没有,便只有美人计了。

    “今晚我要设宴,你穿漂亮点。”

    姜怀卿回身蹙眉,“你要干什么?”

    “钓人。”

    这两个字从沈寂嘴里说出来,她一点也不意外。

    但是,在帐外等她的赵行舟却深感震惊。

    他原本担心姜怀卿给沈寂送面,被沈寂牵罪于她。

    这会儿听沈寂的口气熟稔,他俩从前便认识,他如此轻浮地叫她穿漂亮点,一定早知道她是暗探。

    暗探又如何,难道就要出卖色相吗?

    姜怀卿看了他一眼,略有些尴尬,他一言不发,一脸的气愤和同情。

    她随即便有些生气,闪身走了。

    姜怀卿恨恨地想,他凭什么这样气愤?

    沈寂知道镇云军中军纪最严,非主帅准许,不能饮酒,不能养军妓。

    姜怀卿绝对算个美人。

    周敬鸣是柳下惠?沈寂不信。

    “石头!备酒!”

    石头没有应声,也没有进来。

    倒是赵行舟一瘸一拐进来了。

    沈寂眼风一扫,“沈将军,你和红玉姑娘是旧相识?”

    来得这么快,这是没去追。

    自石头带人走了,他便在帐外等着,大概自以为自己隐蔽地极好,殊不知石头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嗯,有问题?”

    沈寂痛快承认,倒是让他颇为意外。不是还心心念念要娶李云琅来着?怎么转头便和姜姑娘扯到了一起。

    “你知道她......”

    沈寂打断他,“暗探。”

    赵行舟知道她是暗探,这点沈寂猜到了,但他实在不知以姜怀卿的本事,赵行舟一个病弱的书生是怎么发现的。

    沈寂漫不经心的样子,让赵行舟更感无力,气急了站起来说,“你不能叫她做这些肮脏的勾当。”

    “赵公子慎言,沈某人从未觉得这是些肮脏的勾当。凭本事吃饭,各行各业皆如此。”

    沈寂冷眼瞧着他,淡淡说了句,“你不了解她。”

    赵行舟坐下来,他无法反驳,他的确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暗探这个职业,但他至少知道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做这些事情很危险。

    “你在西街买了面纱,还去金铺让金匠做一个个各式各样小金坠子,那时你在想什么?”

    那天他去西街买杏皮茶的原料,大娘见他打扮贵气,又不是本地装扮,迟迟不敢认。

    直到他说今年没来得及帮她摘杏子,大娘才认出她,问他,“那姑娘呢?”

    沈寂丝毫不顾石头和船儿讶异的目光,笑答,“在家呢!托您的福,我俩已经成婚了!”

    大娘一双眼笑得眯起来,“我就说,你俩好啊!可得好好的!那姑娘两个月前还来过呢,说你升官了,日子过得好。”

    沈寂点点头,“嗯,都好呢!”

    两个月前吗?他想到她送去将军府的那捧蓝靛布包的杏皮、山楂。

    石头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老大这是说啥呢?

    他几时成的婚?

    出门时,他一眼便看到赵行舟,当时便叫石头和船儿跟上他,打算掳了他,吓他一顿,好让他即刻滚回上京。

    石头和船儿二人远远跟着,赵行舟在西街各个摊子晃了半晌,镇云的特色全都买齐了,还没有回医馆的打算。

    路过一个纱巾小摊,几个镇云女人驻足,挑挑拣拣,他在里面挑了个白色的纱巾痛快付钱。

    端详了那纱巾半晌,拐进了西街最受欢迎的金铺。

    沈寂从多年前就知道,这家金铺是镇云少有的有乌托款式的金铺,金丝缕锻颈链,凤凰于飞发簪,以及各种各样的小玩意。

    镇云的人家,逢嫁娶,必光顾这家金店,故而这金店是整条街最热闹的。

    赵行舟将纱巾扑在老板面前,指着底下一排说道,“师傅,可以在这纱巾下打一排金坠子吗?”

    想要遮她的面容,起风也不被吹起,最好是下面坠些重物。

    老板从身后抽屉里掏出一排银质样式,“选吧。”

    “好。”

    他看过去又看回来,犹豫了半晌,“那就这个祥云纹的吧,保平安,吉利。”

    沈寂看着他摆弄纱巾的样子,便不爽,他的小菩萨何时需要这些东西?

    金银俗物,她要看得上,还需要他送吗?

    沈寂忽而释然了,赵行舟当真是太不了解李云琅,那就说明他们无甚交集。

    他的小菩萨压根儿没把赵行舟当一回事儿。

    这个认知,让他放弃了打赵行舟一顿打算,转而去干正事,遂只让石头悄悄换掉了那杏皮茶的裹布。

    等到深夜,姜怀卿果然看到那裹布的暗号来了军营。

    他们算是接上头,日后方便行事。

    意外的是,白天赵行舟打的那面纱竟然戴在她的脸上。

    有意思。

    那晚是自从知道李云琅和赵行舟定亲后,他最开怀的一晚。

    金铺里那个细细选择图案的背影,再次和眼前的人重叠,他突然对赵行舟没了敌意。

    “我十四岁时,有人告诉我一个道理。这个道理让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人要对自己诚实,要勇于正视自己的内心。”

    赵行舟眉头紧锁,脑海里反复过着他的话。

    沈寂眼风扫过赵行舟拐杖,“若我没猜错,这腿也是为她伤的。”

    “圣人言,知行合一,方为本心。”

    “你不喜欢郡主,郡主也不喜欢你,这桩婚约本就是个错误,何苦叫这错误继续下去。”

    沈寂站起来,望着眼前的舆图,镇云到上京有六百里,这六百里就是他的一生。

    一生的本心就是在这条通天大道里,和她并肩同行。

    “况且,就算她嫁了,我一样可以夺妻。”

    沈寂的话犹如巨石砸下来,赵行舟半晌没反应过来。

    外面石头大声禀报,“将军,赵、周二位将军回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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