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朗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只是想守护那个秘密,那时他对阿竹也只敢告知一半的秘密。
他看着眼前的阿久,念着她若毫不知情,反而更有益。
然而阮葵扇有些不依不饶,非要提起过去的那些事。
她和柳青骊都曾见过尚年幼的阿竹频频去找易朗。
阿竹来灵泉宗之前,常和年纪相仿的孩童一起,易朗比她年长几岁,她觉得能说上话,大家自然可以理解。
起初,易朗对她很是冷漠。
他本来也非热情之人。阮葵扇在热闹的交易堂待久了,听惯了各种流言蜚语,其间鲜少提及易朗的名字。
他和交易堂公事公办,平日也不依靠行研堂的研究,大家对他了解不多,难得提及一两次,只说是他一个人去吃饭。
柳青骊也独自一人吃饭。
他记得那时候见到阿竹追在易朗后面,一看就是饿了,易朗分给她半个饼,阿竹攥着饼,和易朗聊着,直到最后也一口没吃。
易朗听到阮葵扇和柳青骊把过去的事讲得如此具体,他只好承认想起来一点。
他记得阿竹那时候魂不守舍,每天睡很多,吃得也不少,但依然分不清幻梦与现实。阿竹念着易朗和荀家药肆的人相熟,便想求一点醒魂汤。
易朗听到“醒魂汤”三字,他自己倒是从浑浑噩噩的午后中清醒过来。醒魂汤一分药九分毒,早就不让用了,阿竹小小年纪,却对此有所耳闻。
阿竹当年解释说是梦里梦到的。
编借口都编不好,易朗当然拒绝了她的请求。
阿竹不肯罢休,她又找了易朗几次。
她说整个灵泉宗她就信任易朗。易朗当时反问她,为何对宗主如此无情,明明是救命之恩,转眼就忘却。
阿竹说没忘,她觉得自己能适应听见花木声音的奇怪能力,只是宗主着急,才想到此招。
宗主有多急呢?
易朗听了阿竹每天服用的药,觉得她怎样都是死路一条。
于是,易朗拿来醒魂汤给她,劝她不要再碰宗主的药。
卢竹久是否还能听见草木的声音,无人知晓。易朗只知道她很快让人改口叫她久儿,也不愿意出门见人了。
——不见人,不见草木,自然而然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当时的阿竹,也就知道这些。
久儿不出门,自然也不知道她和宗主之前关系热络。
只有易朗察觉到宗主有些怪异。
他打探一番,才知道宗主寻阿竹回来,给她喂的药汤并没有让她听见花木之音的症状缓解,而是让她渐渐失去神志,终得灵体分离,就可以拿去复活一个人。
复活谁呢?
易朗没有那么多闲情调查这个。
随着禁地废弃,阿竹日常所服的药,没有再经禁地灵力场的沾染,便当作寻常苦汤,喝了也不伤身。
久儿不喜欢苦味。
宗主后来也没再派人送药了。
此处禁地,灵力场诡异至极,修为不深者,估摸着待到现在会变得恍恍惚惚。
易朗端详着卢竹久。
她眼里神采奕奕,凑到新一处的机关前面。
阮葵扇以为她会像之前一样之间拍一下,但卢竹久迟迟未动。
她在回味刚才三人混乱的谈话。
林正青所留密函当中,“儿时的伙伴”指的是易朗,虽然令人诧异,但林正青的确无从得知阿竹流浪在外时的经历,然而密函提到的“秘密”是荀家药肆给的醒魂汤吗?
卢竹久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在她发现易朗眼神躲闪之后。
她身旁的三人都对此处言之凿凿,坚定地声称这个禁地是制药的地方。
卢竹久环顾一周。
她困惑的表情,令阮葵扇很是担忧。
“此处寸草不生,难不成是这里熬汤药?”卢竹久自言自语,“……灵气混乱,寻常的火生不起来,火法术不够稳定,怎么熬汤呢?”
阮葵扇听出来她的意思,推测道:“用火晶石,这地面之下,当是不少吧?”
“煲汤而已,至于贴一里地的火晶石吗?”卢竹久跺了跺脚,地面返回空洞的响声,“这范围,都可以十个人泡池子了。”
“这一层没有那么热,”易朗轻轻说,“这些药罐的碎片都是温乎的,汤根本烧不起来……”
“那么,他们当时在禁地怎么……?”柳青骊问道。
易朗见阮葵扇又要乱猜,便直接告诉她是那煎好的药在这里吸收灵气。
阮葵扇没有怨他之前话藏了一半,反而问起卢竹久可否有了关于灵气之源的思路。
卢竹久听了易朗的话,她恍然大悟。那时宗主想带阿竹来禁地,但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实现。于是过了药效,宗主便不再执念于此,才肯放久儿一条生路。
宗主给阿竹的药看似无用,其实长期服用之后,在禁地之内才有反应。
卢竹久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她见过这间石室的结构。
不是说那个令她迷路的石室,而是卢家集外古国遗迹之中,坍塌一半的一个地方。
那里有一块砖,一踩上去,墙壁就来回晃。
怪吓人的,所以卢家集的人都知道那里。
那个地方叫复活台。
据说从下到上走一圈,飘散的魂魄就可以归位。
那些年阿韭精神恍惚的时候,卢家集的散修巴不得灌醉她,带她到复活台,让她快一点好起来。
——阿韭那时候不明白他们到底是真对她好还是要害她。
阿竹的魂魄不稳,宗主想到复活台也可以理解。
——宗主对阿竹到底是好心还是利用,如今的阿久根本不敢猜。
卢竹久确信这是复活台的结构,她回想起她们进来是边上从上到下,眼前只要走到底端,再往上走,就能激活禁地的阵法。
明明是第一次来,卢竹久格外笃定。
其他三人觉得此法可以一试,他们便跟着卢竹久触碰机关,尽量找下行的通道,再到深处之后,他们寻到台阶和残损的木梯,互相帮助一点一点地往上走。
易朗先行探路,卢竹久紧随其后。
他爬上木梯之后,担心梯子易断,便让柳青骊先上来,实在不行他拉两位姑娘往上走。
卢竹久看到阮葵扇上去时轻轻松松,她便随心地踏上木梯。
木梯“嘎吱”一响,易朗赶紧伸出手拉她上来。
卢竹久激动地谢谢他。
易朗却恍惚之间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他曾经如此救过阿韭,可是太久远了,他早就忘了。
易朗心跳加快,但刻意压住气息,提醒道:“小心一点,别把嶙金石弄掉了。”
“按着呢!”卢竹久说完,瞥了他一眼,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阮葵扇本想让她们俩重新走在四人前面,但看眼下这般模样,她和柳青骊嘀嘀咕咕,怨着他们俩个个装傻,说不记得之前的事情。
没走多远,禁地的法阵开启。
柳青骊叫着卢竹久和易朗拿着月光杯来到法阵中央。
卢竹久举起月光杯,等了半天,一点声响都没有。
阮葵扇叫她赶紧从法阵当中出来。
易朗独自检验月光杯的真假和灵力。他轻轻施法,阵法光耀晃得卢竹久和阮葵扇睁不开眼眼睛,她们缩在一起,相互抵在对方的肩膀上。
柳青骊反应快,用了一张符,勉勉强强看清了月光杯的变化。
“好了。”易朗垂下手臂,他方才紧闭双眸,现在没缓过来,悄悄眨了眨眼。
卢竹久见他缓缓从法阵中心走出来,期待地说:“那我们走吧。”
“月光杯未有声响,你们可看清了它……”易朗见到卢竹久吃惊的表情,立马改了说法,“没什么问题就赶紧回去吧。”
“我是唯一的见证者。”柳青骊转头对阮葵扇说道,“今天,多亏了我。”
“多谢了!”阮葵扇阴阳怪气,“没有我前半的付出,哪有后面这些事。”
“刚才在禁地门口还后悔绕路了呢。”柳青骊埋怨道。
“这不是套出来话了吗?”阮葵扇小声在柳青骊耳边说的话,一下子激发了月光杯的反应。
“密函是假,秘密是真。”
月光杯的声音令四人尴尬地站在原地。
易朗早在禁地门前就怀疑阮葵扇他们做了别的事情,如今看来正是拿了林正青的密函。他再偏头看向卢竹久,她低头愧疚的模样,正好坐实了这一点。
用不着易朗逼问,阮葵扇直接把密函掏了出来。
“你都看过了,”阮葵扇小声说道,“帮我拿着,我得腾出手把我买的东西拎回去。”
易朗没有看过密函。他刚想拆开,听见卢竹久叫他先追上柳青骊他们。
逃得可真快啊。
易朗和卢竹久站在之前爬上来的木梯前,怀疑他们是抱着东西直接跳下去的。
在禁地之中,她们不知过了多久。
来到外面,月亮还挂在树梢。
阮葵扇想把禁地门口复原,柳青骊想早点回去证明他们的清白。
易朗觉得没他什么事儿,只想拿走密函回去再看。
然而,他走到一半,卢竹久跟了上来。
“葵葵阿姐她……”卢竹久替阮葵扇解释道,“有点自责。我……能不能把密函借我,还回去?”
易朗继续大步向前:“还给她和留在我这里有何区别?”
卢竹久不知如何作答时就停在原地揪袖子,想出答案时见易朗走远赶紧跑上去。她走走停停,反反复复,终于把思路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