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卢竹久被奇怪的烟呛醒。
朦朦胧胧之间,她梦见赏灯大街的尽头有人在烤羊,她叫着易朗一同朝那边跑去,也不知是羊肉被大家分完了,还是她走错地方,她向易朗道歉,下次一定要带他吃到。
易朗察觉到附近有羊妖出没,她们随后才反应过来这只烤羊怎么回事。易朗觉得是羊妖被人抓来烤之后从烤架上挣脱开来,卢竹久可不认为羊妖那么傻,在她眼中,羊妖是故意引诱其他人上钩,活跃一下赏灯节渐渐沉闷的气氛。
要不然她怎么往远一望,看见一直香喷喷的烤羊在路上跑呢?那只烤羊绕着圈子跳来跳去,终于向卢竹久这边冲过来,连带着烧烤的烟味,离她越来越近。
烟雾迷住的她的视线,也让她从梦里醒来。
天还没亮。
屋内也无烟。
这怪味道……是外面走水了?
卢竹久慌张地裹了披风开门出去看。
脸对脸,她撞上了阮葵扇。
卢竹久来不及问个清楚,阮葵扇就拽着她回到屋内。
“披这么厚,千万别热坏了。”阮葵扇关好门窗,“今天开市,我来找你借笔记……你这是还没醒呀?”
“葵葵阿姐,这才几时呀,我睡得正香呢。”卢竹久甩开披风,又想回到方才的被窝里,“笔记在那个架子上……刚才的烟,你可有闻到?”
“小小幻术,还真能骗到你呀。”阮葵扇笑着去按卢竹久的指示寻找笔记,“我怕敲门吵到别人,所以才出此下策,味道如何?”
“香喷喷的,我都舍不得醒来……”卢竹久坐在床沿,她又回想起来梦境的最后,“也不是什么好结局,我梦到一只羊妖被烤了,怒火冲天地向我跑来……”
“往好点想,说不定是冲着你身上带的盐,给它自己再调调味儿呢?”阮葵扇拿到了笔记,“这个?柳青骊休息日时研究的就这么一点?”
卢竹久点了点头:“是啊。在梦里,我和易朗逛得好好的,哪儿有盐啊。”
“逛得好好的?那还不是‘闲’的。”阮葵扇坐在桌前,用法术点亮了所有的烛火,随后她吵卢竹久那边一看,又灭了一盏小灯。
“葵葵阿姐,你这么说我就睡不着了。”卢竹久又站了起来,她想坐到阮葵扇的对面去,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忆昨夜的赏灯的情形。
卢竹久穿过整条街,也没能找到一摊卖酒的。有的商贩毫无保留,告诉她灵泉宗的宗主不让带酒过来。
禁酒令下,易朗的壶里难道也是泉水吗?
他装作微醺的样子,只为了逗她玩吗?
卢竹久不肯相信。
她缠着易朗,非要喝酒。
什么密函,什么灯谜,什么过年以来期盼的礼物……卢竹久全部都抛之脑后。
她那时问易朗的酒可否是他自己带来的,易朗只说她不细心。
如今想来,卢竹久觉得在这件小事太过要强。她因为易朗的话,拉着他在赏灯街上转了一圈又一圈,甚至连投壶的杆子都玩了五局,只为了问出摊主有没有藏酒。
那时候她站在易朗身侧,看他因为输了自己一局而不甘心,简直像盼了一千年的美梦。
赏灯节刚开始的时候,卢竹久还在心里嘀咕没有卢家集那边热闹。可是卢家集再热闹,也没有易朗一起陪着快乐。
她忽然想起一开始时想找易朗报恩,只是单纯地暗中跟着他。
见不到就算了。
权当是萍水相逢,卢竹久心里并无执念。可后来见了易朗在忙碌间隙游玩的样子,她才想着一定要和他说上什么。
哪怕是一句话,哪怕是“多谢”也好。
夜晚星河灿烂,灯火斑斓,易朗在她的身旁,要往前接着走还回叫上一声“阿久”。
卢竹久没找到酒也不觉得遗憾。她甚至有些庆幸,没有晕乎乎,而是记住了赏灯节上的种种。
“今天开市,如此昏昏沉沉可不行。”阮葵扇看笔记的途中突然抬眼,“这几页笔记格外旧……”
卢竹久走过去,探头一看:“青骊哥哥那时看了很久,他觉得能派上用场。不过需要三天左右。”
“那岂不是被林正青那边占了上风。”阮葵扇细问过她们当时的研究成果,发现笔记翻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停在最浅的那一层。
阮葵扇对“违约掉期”的兴趣并不大,她更想在开市之前分析出会出现的几种可能。
首先是如柳青骊预料,卢竹久的灵泉基金因为虚假膨胀的修为,在开市时估值大跌,那么那时候做出来“违约掉期”赶不上亏损的速度。
另外一种可能,赏灯节的谣言有效果,卢竹久的基金涨幅直接超过了预期的修为修正的量。
在这两种之间,可能虚假修为消失的速度变缓变少,或者将那部分和他人置换成普通的修为,共同摊平风险。
“而且还可能……”阮葵扇刚想继续说下去,却看见卢竹久双手揉着脑门。
卢竹久越听越头疼,她猜林正青那么狡猾,能和易朗互相防备,肯定不是简单的策略。
她缠着阮葵扇细细分析,想挑出来最可能的情况。
阮葵扇让她打住:“阿久,又不是选一个灵泉,然后持有不放手……这种交易时的技巧,交给我来做吧,你不用这么费心思……”
“可是……”
阮葵扇鼓励她:“可是我们本来就是互相分工呀,午后等好消息吧。”
卢竹久期待地看着她,随后却打了个哈欠。
“宗主习惯中午出来转一圈,”阮葵扇收拾笔记准备拿走,“你睡回笼觉可别被他抓住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知道啦,知道啦,葵葵阿姐。我就是打个哈欠……”卢竹久嘴上这么说,但是身子不由自主朝床榻那一边偏。
送走阮葵扇之后,卢竹久感觉晨光正好,便决定穿衣打扮,出门一看。
天一下子暖和了。
荒漠之中的灵泉宗,却有着江南一般的气候。
明明前几天还不这样呢。
卢竹久满是疑惑走在园中,渐渐意识到休假的时候,洒扫弟子没有维护结界,因此前些天灵泉宗又寒又干。
而今他们天不亮就起来,把一切重新打理好。
休息半月有余,行研堂的人起来的也早。交易堂的人甚至早早就到阁上,余下空空的广场。
卢竹久横穿广场,她没寻见平日在此练习的新弟子。
她松了口气,但再行几步,发现他们在交易堂后面收拾许愿牌。
卢竹久凑过去偷听,这些新弟子听到同伴愿望已经实现,所以后悔目标没定的简单一点,想着篡改许愿牌上的内容。
还好。
卢竹久庆幸他们不是一早就开始练功。
然而她刚要离开,突然听到这些新人又说他们来这里比其他人浪费了一个时辰。
不过交易堂在乎时机,而非勤奋,他们互相宽慰彼此。
为懒惰感到心虚的,一下子只剩下卢竹久一人。
她不肯相信,也不愿意相信。她特地赶往易朗居住的那一片。
那附近花香四溢,空无一人。
卢竹久盼着经理堂的大家都还在睡觉,可是她发现本应放在门边的行研堂的报告,已经没了踪影。
只留有灰尘里的痕迹。
——洒扫弟子还没顾得上这一片。
易朗彻夜未眠。
他烦恼密函的情况,担心林正青另有所想,也怀疑赏灯节上喝的那壶酒有问题。
宗主有禁酒的要求,酒贩藏得很深。需要对上暗号,才能领一壶酒。
这个暗号,林正青曾经和易朗提过一嘴。易朗本来找不到地方,没想到他从荒野重返大街,直接遇到了。
那个摊子卖一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琳琅满目的钗子和饰品在前面堆得满满当当,后面摞着一层一层的精致梳妆匣,再之后不起眼的箱子里,藏有酒罐。
这个摊子上面挂着的灯笼,有卢竹久出的谜题。
仿佛是林正青安排好的,专门放了卢竹久会感兴趣的东西,然后引她喝下这一壶酒。
易朗领来酒后,他在等卢竹久的时候,觉得他自己想多了。
然而卢竹久一过来,他发现那个摊贩眼神紧紧盯着卢竹久。易朗觉得不妙,便将酒一饮而尽。
所幸无毒。
但味道过于寡淡,易朗很是不喜。
卢竹久在大街上来回往返,路过此处,看过灯谜,扫了一眼丁零当啷的小东西,就去下一处了。甚至摊贩叫她多看一点,推荐了几个适合她的,她都没有再多逗留。
那时,易朗注意到摊贩的眼里寒光一闪,但他卖的东西很招人喜欢,来客太多,根本顾不过来,更不可能追上去把卢竹久拉回来强行塞给她一壶酒。
赏灯节上平安无事,易朗越想越不对劲,他听到窗外洒扫弟子们起来忙碌,便也在夜色之中前去找林正青。
在月色下,林正青背对着大门打坐。
易朗步伐很轻,但还是让林正青察觉到了。
林正青早就料到他会过来,但没想到赏灯节的布局,从珍宝棚到珠宝摊,都被易朗发现了。
“那不过是一壶真言酒,”林正青运功起身,“她没喝上,无妨。阿竹不擅酒力,之前喝了容易说胡话,后来学会闭口不言……甚至闭门不出了。我备酒,就是以防万一。”
“以‘盼’万一吧。”易朗见他转过身来,脚下有些不稳,“昨夜的计划可否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