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园的白天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了。

    夜幕降临，白海螺里的进化者们成队离开。

    “行动要控制在两小时以内，两小时后集合。”

    林三酒站在门边，送走了每一个小队，然后她上楼。

    槐之正站在二楼，看着她从楼梯走上来。

    林三酒边说着，边从她身边走过：“我都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趁大家回来之前，我得先泡个澡。”

    槐之笑了一下。

    大喵在她脚边扑腾：“我也想要洗澡！”

    槐之弯腰，拎起黄色兜帽，两人回到房间。

    她一边摸索着未来科技风的浴室，一边放出了槐林间。

    槐林间严词拒绝了帮猫洗澡的重任：“你明明根本不会脏，还用洗什么澡。”

    转而绕开话题：“你觉得她是去泡澡了，还是另有目的？”

    槐之帮不灵活的猫爪挤出两泵沐浴露，在掌心揉搓出泡沫，猫眨巴着眼睛看她。

    “我猜她现在在写留言条。”

    林三酒趴在水池边缘，写下字条：“……如果到时候我还没回来，你们就走吧，离开伊甸园，别想着打破玻璃罩这事了。”*

    *

    槐林间抓起一把泡沫就往大喵头上堆，捏成一顶白色帽子。

    她那点忧郁哀愁的氛围感在大喵糊了满脸泡沫后迅速褪去了，一人一猫在浴池大战八百个回合。

    等槐之带着没开封过的毛巾折返进浴室的时候，刚一进门，就被满溢出来的泡沫扑了一身。

    那瓶沐浴露已经完全空了，整个浴室充斥着泡沫，还有两个只露出眼睛的泡沫生物。

    一人一猫眨眨眼睛。

    不会被弄脏的固有属性并没有消失，只是似乎因为自己并不认为这些是脏污，所以泡沫没有从身上立马滑下来。

    槐之分发毛巾，然后说：“我感觉我的听力比以前更好了。”

    她说林三酒在留字条并不是在猜测，而是她隐隐约约听到了水流声之外、纸笔细细摩擦的声音。

    大喵的声音从毛巾下闷闷传来：“那当然啦，每抽出一套套装，你的灵魂也会得到加强。”

    “不管是听力、体力、力量……所有这些灵魂的表象特质都会被强化。”

    “所以套装到底是什么？”槐之冷不丁问了一句。

    大喵把脑袋从毛巾里解救出来，用它圆溜溜的脑袋思考了一会：“灵魂物质、命运碎片、时间之河的支流、星海彼岸的启示……”

    “反正是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等你有足够多的套装，应该就知道了吧。”

    “怎么连猫都不说人话——不对，你本来就不说人话。”槐林间吐槽。

    她说话的声线都没有变，依然是伴随着愁绪的，却偏偏叫猫也听出了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大喵大声地喵喵叫。

    槐之充耳不闻，她拎起还在和槐林间吵架的大喵，两人一猫出了门。

    她刚刚听到林三酒出门了，虽然不知道目的地，但猜也能猜出来。

    远处，浓黑近墨的高塔屹立着。

    像撑起天地的不周山。

    槐之突然想到神话的结尾。

    不周山最终也被共工撞倒了。

    ——彼时天柱折断，天地崩塌。

    *

    两人一猫走在狭窄的巷子里，一张废纸随着轻风晃晃悠悠飘到眼前。

    一张通缉令，属于一个两足站立的奇怪小猫。

    槐林间叹气：“好快的速度。”

    凌晨出的事，不到一天，通缉令就已经满天飘了，大喵的特征还尤其明显，导致槐之虽然能快速切换装束，依然要避着人群走。

    不过越是靠近黑塔，就越是荒无人烟。

    和伊甸园的防护罩密切相关的黑塔竟然真的没有守卫。

    伊甸园的建筑风格并不冷硬，就像它名字的本意一般，建筑物大多清新梦幻、甜蜜可爱。

    但黑塔不是的，每一个拐角都锋利果断，它切割开的不止是伊甸园的天和地，还有它和其它建筑。

    槐之和槐林间绕着黑塔走了一圈，没有看到林三酒。

    槐林间手掌贴在墙上，摸索了半天，“她是怎么进去的？”

    槐之站在黑塔的金属门前，这扇高达十米的门看起来坚不可摧、毫无破绽。

    大喵站在门前，显得特别小一只，拼命蹦跶也看不到门的全貌。

    槐之试探着伸手，摁在了一块颜色稍浅些的金属板上。

    “叮咚——”

    像门铃声，尖锐又响亮，在空荡寂静的伊甸园中回响。

    这扇厚重坚实的巨门缓缓打开了。

    内里是深深沉沉的黑色，吞没了所有光线。

    大喵被吓到，死活要窝在槐之胳膊上，说什么也不肯下去。

    槐之走进黑塔，她回头。

    大门自动关上了，最后一点亮光也消失了，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怀里毛茸茸的存在散发着热量。

    槐之唤出奇想衣橱，取出一件饰品。

    ——【发光发亮】

    灯泡状的帽子顶在脑袋上，温暖的光线随之散发出去。

    借着光，槐之终于看清黑塔的内部。

    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于是地面上沉积着厚厚的灰尘，还有无人居住又不见阳光的霉味。

    一层层阶梯沿着边缘盘绕向上，楼梯的尽头隐没在了光照不到的地方。

    地面上有脚印，看起来刚刚才有人从这里走过。

    一阵隐隐的拉扯感，不是大喵爪子扒拉着衣服的感觉，更接近于有什么东西试图将她扯下去。

    槐之拒绝了。

    睁开眼睛，她并没有从原地消失，似有如无的人声从遥远的上方传来。

    怀里突然一轻，大喵跳到地上，沿着脚印就要往前走。

    槐林间两步向前，将大喵拽住：“你也不怕有危险。”

    大喵指着脚印：“如果有危险，那前一个人怎么走上去的。”

    槐林间懒得同一只猫争辩，用目光将周围打量了一圈。

    墙壁是浑如一体的银黑色，没有血的味道，也没有除了脚印以外的痕迹。

    一声轻微的“咔嗒”响起。

    槐之向前一步，从虚无的彼端召出小提琴，她握着琴弓，如同张弓搭箭的战士。

    黑塔的墙壁缓缓裂开一道缝隙，慢慢延展成一扇门的模样。

    和进来时的门相比，显得非常狭小。

    槐之听到了门后的呼吸声。

    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伴随着密室一般的门的开启，小地图上一个标点也随之亮起。

    “你好像并不惊讶。”一道身影从密室里缓缓走出来，语气亲和。

    【发光发亮】照出了来人的面庞。

    槐之回了一句：“因为你一直都是个黄点。”

    那人微微歪了歪头，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这不要紧——

    “不想看看林三酒现在怎么样了吗？”

    甜美的容貌带着笑意，梨桃温和道：“跟我来吧。”

    ……或许不该再叫她梨桃了，槐之这么想着，小地图上的标点慢慢从【梨桃】变成了【？】

    始终是代表中立的黄色。

    槐之只思考了两秒，便松开手，任由小提琴在半空中分散成无数光点。

    小提琴的作用可能无法对这个人起效，来自套装的直觉告诉她，要更高一级才行。

    “所以——你是谁？”槐之跟在她身后，槐林间抱着大喵走在最后面。

    她有一瞬间想到了那个怪人——宫道一，只是似乎还要更难以追寻一些。

    “刚刚那个孩子才问了我这个问题呢。”

    她低低笑了一声，属于梨桃的那些活泼印象瞬间变成薄薄的一页纸，从她的躯壳上飘落了。

    昏暗的密道里，几人向上走去，安静到只有踩在灰尘上的、不甚明晰的脚步声。

    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很乐意回答槐之的问题。

    “我是伊甸园的建造者。”

    “五十九年前，我创造了它。”那张年轻又稚嫩的脸庞看不出一丁点岁月的痕迹。

    她在阶梯上转过身，眼睛却像不见底的深谭，藏在寂静的空谷中，只有拼命向着光生长的植被在她左右。

    “我应当如何称呼你？”

    密道走到尽头，浅浅淡淡的光亮铺在槐之的前路。

    “——女娲。”女娲如是说。

    *

    眼前是一整面墙的屏幕，轻易就能分辨出这是分布在高塔各个区域的监控。

    大部分都是沉寂的，画面里一动不动，但有几个非常热闹。

    槐之抬眼，看到数个身影正缠斗在一起。

    其中一个是林三酒，剩下的则是一些似人非人的生物。

    高大的人形剪影行动迅速，监控画面里只留下一道道残影，林三酒独木难支，勉强支撑。

    林三酒是槐之穿越后见到的最能打的人，但在这群非人类面前，却显得她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

    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

    两米高的非人种挥舞着四条手臂，几乎能听到凛冽的破空声。

    在肉眼难以分辨的短短一帧的画面内，林三酒猛地跳开，下一瞬，那个原点碎石飞溅。

    大喵惊呼，两只白爪子挥了挥。

    “这样会死人的吧……好可怕。”

    “那是什么？”槐林间问。

    “‘新人’，我创造出来的新生命，”女娲笑道，“是个比人类更优秀的物种。”

    创造生命……从这个角度说，她确实称得上女娲的名号。

    监控画面里，打斗中的几人倏然静了下来，林三酒的目光落在了房间另一侧，那里放着一只格格不入的录音机。

    其中一个新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其它三个新人慢慢凑到录音机旁，像是在商量，又像是在研究。

    槐之想起林三酒的那个特殊物品。

    ——将言语的期待化为现实的皮格马利翁项圈。

    她眉心一跳。

    如果新人毁了录音机，那她看不到林三酒活下来的任何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