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过于光滑的石壁,没有刻上任何图案与文字,摸上去也只能获得一把灰尘。
男人仰起头,石壁相互支撑恰好维持这一类如山体的平衡,嵌在一齐形成的裂缝共同指向那给予光源的洞口。爬上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思忖,以水为线索的镜中世界,湖底应该会有更多的线索。
细线扯动他手心的软肉,他开始往湖面中心行走,直到身体与其保持平衡。如他所料,小精灵带来了新消息。
“我找到了一个奇怪的门,压下隔壁的按钮没有任何反应。”精灵说,她迟疑了一下,“如果现在从这里直下,还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你进去了?”
“阿...一会会,那里越来越窄,探不到底就回来找你了。”
小精灵的语气有点心虚。
实际是越往深处下潜,她悬停在越来越狭窄的洞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陌生又熟悉的孤独与惶恐裹挟了她。已经分不清来的方向,一转身就能碰到墙壁,有一瞬间,也许是常态,她就想这么闭上眼。
然后荧光指引她的方向。希贝尔内心有另一道声音,告诉她不能这样做。
细线时不时摩擦他的手掌,精灵就是消停不下来。在她的五指间绕起来,每一次的抽动,绳索都从她那端亮起绿光然后再传到他的手里。
她似乎是干了坏事,又开始逃避他的眼神,船副感觉最近叹气的频率变多了,不过希贝尔没事就好。
不过他有一个猜想。说到底这是个镜面世界,以湖面为界,分为路面与水底。其他人几乎都是呆在一齐,而他们两人却是被分开,这应该不是类如某个程序设计的错误,而是有意为之。他联想到了最与他们相似的世界,瀑布。
“耶稣布和拉奇穿过去瀑布了吗。”
“过了也没过。后面还有一个相似的瀑布,他们正在找地方标记准备继续向前。”
情景相似,方向却不同。但也恰恰说明了不止一个‘镜子’,副船长顺势联想到了刚刚精灵提及的,两个相对的洞口。
贝克曼抽出枪支,示意希贝尔后退,至少不在湖中央逗留。扣动扳机,子弹袭向上空,并且男人离开原地,迅速往边上撤离。
头顶湛蓝的天空都是假象,在子弹接触到这层帷幕,山体内部也同时陷入黑暗。在那转瞬即逝的片刻,贝克曼利用见闻色敏锐察觉到一个小物件在上空反弹,垂直向下落在原本站立的位置,甚至是透过那层隔阂,没入水面。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动静。
“需要我联系他们吗?”
希贝尔看向盯着湖面若有所思的男人,她询问道。
“不用,我们猜测的方向应该是对的。”
贝克曼直起身,重新比对周边的位置,试图寻求一个更加准确的中心点。
简单将这镜中世界分为三层,如上面所讲以湖面为界,是需要二人协力破开的第二层。而伪装外界景象,架在最上空的帷幕为第一层,将投掷过去的一切物件反弹。与之相对的,就是第三层,那个希贝尔也无法向下继续探查的湖底深洞。
这三层必然存在联系,想要破开中心,就得要先从外层下手。船副合理猜测,湖底深洞应该也有一个按钮。
“希贝尔抓紧你的绳索,回到找到按钮的地方去。”他晃动手头的细绳,嘱咐道,“等你就位了,压下机关的两秒前扯动两次。然后子弹落到洞底之后再回到这里。”
“先不要这么着急出来。”他继续强调,“如果你觉得不对劲,门开了就直接走。”
...
食指虚按在扳机,手臂垂直向上举起。男人闭目凝神,如战争前蓄势待发的士兵,只需要一个指令。肉眼难以察觉的丝线绕过他的指关节处,卡在微微凸起的茧子之上,缠紧,松开,又再次勒紧。
拇指轻敲两次在枪面,在第三次枪口冒出热气,他迅速退回到一旁,蹲伏在湖面,预先做好坠入水中的准备。
一点裂痕也没有出现,身体稳当当立在上面。贝克曼皱起眉,心觉不妙,耳边传来石壁间的尖锐摩擦声,湖面光线圆弧逐渐扩大。
是石壁在下沉,还是山顶倒压下来。不管怎么样,他能够活动的空间在被压缩,并且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小精灵重新回到了他的视线。她似乎以为只要按钮同时按下,就能够破开隔阂,解决一切谜题。而且一下子游得太快撞到坚硬的湖面上,她迷茫摸着鼻子远离湖面,同时也意识到了处在另一边小伙伴的问题。
“底下地面有上升吗?”贝克曼问。
“暂时没有看见,但是门开了。”她讲得极快,并且凑近镜子让声音可以听的更清楚,“你要怎么过来?”
船副稍微松了口气,起码保证有一个人可以安全离开。他当机立断,“你先走,去找香克斯他们。”
他还能用霸气撑下来,找机会自己暴力破局或等待救援。可如果是这样状态的希贝尔,贝克曼都怕把她震晕,被隔开一层屏障都没办法帮她。
这样小的希贝尔,他几乎没办法看清楚她的表情,可她仍旧悬浮在他视线可见的位置,并且更加贴近,大力拍打镜面,不愿意独自离去。
在她已经开口拒绝之前,贝克曼的话打乱她的思绪。
“你需要出去,去找罗斯特解决你的事情。”
是的,她需要去找到罗斯特。然后...她为什么要找这个他,什么时候她对待人类就跟对待野兽一样,除此之外事情是需要她做的吗?
坍塌的天空照亮整片湖面,过于耀眼的白光让她越来越难看清对方的神情,只能眯着眼呆愣在那里。没有树叶的遮掩,也不是浮在海面之上,唯一不变的是耳边的银钉反射出的亮光,在甲板上竖立报纸的后方,那装作不经意的注视。
贝克曼的脸在她的眼里模糊不清,精灵却不愿意转移视线,执意要看他。就算直视太阳,眼睛再疼痛也没有关系,眼泪会融化在水里。但她不再想在灾难中独自一人逃走,或者就都燃作灰烬,一齐被淹没。
两道大门都会朝她敞开,苍白赤裸的灵魂托住小精灵的身体,希贝尔这次不会盲目前进。
“但我们首先要从这里出去。”她着重强调,“注意,是我们。”
他能看清她。精灵的眼睛愈发沉静,褪去稚气。这不是贝克曼最先想要的结果,现在的精灵更加无法掌控。
这次,秘源的痕迹不仅仅是握在枪把的手指。源源不断的丝线从她身上、从湖底越过屏障疯狂涌动,犹如触手怪物那样捆住他的大腿、手臂与腰间,一切能够触碰到的地方,叫他无法逃脱。
纤细的手掌抵在镜面。
让他的眼睛覆上秘源,染上与她相似的颜色,看到希贝尔眼中的世界。无数的残破躯体攀附在她之下,一个被她挣脱甩开,下方又有腐烂的手臂伸向她,叫精灵与那些被她谋杀的人类或同族一齐下沉。
精灵的声音明明在颤抖,却带有兴奋的笑意,“你该闭上眼的。”
从贝克曼的脑后伸出了一双半透明的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紧接着一半缠在他身上的细线抽离开来,与镜面的挤压对抗。他感到轻微的失重感,坠入水中的方式与时间比预想的截然不同。
衣物在一瞬间被浸湿,寒意侵入躯体。与此同时,他的头被环入少女真实的手臂之间,卡在精灵的脖颈与胸膛之间。她讲的每一句话,都能清晰感觉到身前轻微的颤动。
“告诉你个坏消息,湖底一样地在压缩空间。”小精灵不是刻意隐瞒,她还不是很擅长见闻色,但希贝尔每时每刻都在警惕周边的变化,“而底下的门已经被所吞掉了。”
置于男人脑后的手指挑起他的发圈,而另一只绕在他肩头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敲着。丝毫不觉得这个类如母亲抱紧孩童的动作有什么问题,与他们平时相处的方式调转过来。
贝克曼与她拉开距离,精灵没有阻止,只是随着他离开的动作,发圈被精灵抽走,勾在手指边转悠。
她依旧笑眯眯盯着他,拉着他的手腕,打趣道,“逃不出去了,我们要一起去死吗。”
希贝尔身体恢复原样,可状态仍旧没有好转,似乎回到了刚上船的状态,但深层次的记忆还愿意相信他。她没有对现有的处境感到紧张,肌肉明显地放松下来,反而觉得释然与解脱。
要么是她生的意志是如此薄弱,要么她藏了东西,贝克曼对她的判断是两者都有。
“你不愿意吗,还是你后悔跟我一起进来了。”灾难不会因为他们的谈话而停下,精灵指了指上方逼近的洞口,越是接近太阳,就越接近终结。
贝克曼可以用很多的糟糕的话唤醒她,关于她被母树附加的责任、她所杀害无辜的人类和过去伤疤的来源等等,这些仇恨与执着的目标会让她继续向前。但有没有其他不这样刺痛伤口的方法。
“你要不要问我,斯内克提到的问题。”
“那...”精灵拉长语气,期待他的答案。“整艘船你最喜欢谁?”
她就快离开,而他清楚希贝尔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锚点。而这些日子,贝克曼与她袒露心扉的次数少之又少。
“这没法不承认,最开始对你是因为愧疚与责任,况且我们这船人从来不习惯将这些话说出来。不过西亚应该跟你讲过。”
“我们都在乎你,逐渐把希贝尔当作红发海贼团的一份子。”
她与他在水中散开的黑发混在一起,希贝尔松开男人的手腕,复杂注视着一向沉稳少言的男人。
“你把信任交付给我们,不想再把我们扯入这些事情。避开我,也是因为我越过你内心设定的界限。这不怪你,希贝尔。”
他停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述说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们的朋友、伙伴。大家都喜欢你,尊重你的选择,也希望能够进入你噩梦共同面对,在你陷入危难也可以为你兜底。”
“而我会一直呼唤你的名字,无论你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