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着急干什么,江映!我自己可以走。”
双脚终于踏实地站到地面,陆千景只觉心脏快要跳出胸口,正要顺着往前,胳膊又被江映拽住,“你疯了,往后头走!”
两旁景色飞速变化,曲折的回廊小径被远远甩在身后。站在小桥上,耳边流水潺潺,陆千景靠上石桥,扶着腰,摆手道:“不行了,歇一歇,跑这么快做什么......我们现在去哪啊。”
“当然是从后门跑啊。”
江映回望着,有惊无险道:“别停,人都快打上来了,你没看到前门都被围住了吗?慢着,你是从哪进来的?”
陆千景面颊泛红:“我怕前门守卫多,随便找了个角门进来,这有什么好问的,”她忽觉奇怪,“你又是怎么来的?”
“我......我当然也没走前门。”
陆千景心头一紧:“前门出了什么事?”
“大事,这几天一直有人......有人在前门砸门,你来之前,一点都没打听过吗?”
陆千景一愣,心有不解,砸了那么多天都没出事,有什么可怕。“他们怎么想到要来砸门,砸门做什么?都不要命了?这里是行宫啊!”
若无血海深仇,没必要跟一个妃子过不去。
她好奇看着江映。
江映没有血色的脸蹭地发红,眼神飘忽,腼腆十足,她正想这狗东西平白无故发什么疯,一股力量又拽着她向前。
她反手按住江映,翻开地图,思索片刻,提了裙子跨进灌木,一路磕磕绊绊,拉拉扯扯,抄了近路,不多时便来到九层台阶上,下了这段阶梯,再绕过几颗丈把高的巨树,就是后门。
江映面有喜色:“还好,没什么人。”
陆千景仍觉得他有病,整天瞻前顾后地到底在害怕什么。
“对了,杜怀月回京城会怎么样?”
预感不会有好事,她唇角弯起,江映道:“我不知道她要怎么回京城......”
话音未落,忽传来嗡嗡的声音,杂乱的人语脚步愈发清晰,高台之下,碧树林后,一个个黑点接二连三露了出来,很快一大群人蜂拥而出,脏污的脸庞让人过目难忘。陆千景惊呼出声:“他们怎么进来的!他们来这做什么!”
做什么?
个个肩上扛着锄头,手里握着镰刀,若是没有趁手的家伙,就捏着石头,火气十足的架势,多半要来打人,也可能是抢劫。
这一刹那,陆千景后悔万分,隐约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群人是来砸门的人,大约砸不开前门,索性就绕道走后门。当然,也可能兵分几路,把每一扇门都破了。
好像只晚了一步。
如果她没在楼上堵人,是不是就不会碰上这群人,他们早顺利逃跑了。她抓紧江映胳膊:“你在楼上怎么不说!”
江映一哂,还没来得及回答,阶梯下有人惊呼:“快看,那有个狗官,还想带着妖妃逃!”
江映皱眉,不假思索回道:“哪来的妖妃,她是我夫人!”
“狗官的夫人,抓起来一块杀了!”
“......”陆千景快急出眼泪,这个时候,还不如说她是他抢来的婢女,“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和你一样,也是来搏美人一笑的人。”
“......”
说完,江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堪称优雅,深深拱手,她却感受到他衣下肌肉也在紧绷,整个人紧张得不行。
平和的声音缓慢道:“诸位稍安勿躁,城中赈灾的粮草还够撑十日,至于余下的,巡抚已经在想办法向周边的省去借了,你们快回城中去,那有粥棚。”
陆千景一时傻了,什么地方又受了灾祸?
原来他们是灾民,吃不饱穿不暖,全涌入了王城。
为首那人脸色忽青忽白,似忍到极致:“放你娘狗屁,这么多天,哪里见半粒粮食,本来咱们这些人也没必要过来,要不是家中钱粮全缴了赋税,用得着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全城的钱财都堆到这里来了!”
又一人道:“妖妃在哪,快让她出来!”
江映道:“皇妃岂是你们随便能见的,还有没有王法!”
为首那人道:“去你的王法,老子一石头敲死你,你去下面跟阎王讲王法。”
“这座宫殿真好看啊,咱们的钱全部拿来给她修宫殿了!”
“一个女人,住这么大的地方做什么!”
“我儿子也被他们抓来修宫殿了,现在还没回来。”
哭腔浑浊。
苍老的妇人迈出人群,跪在石阶上,“大人,我不要钱,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人群像黑水一样冲上阶梯。
陆千景一瞬间头晕目眩,忽地生了幻觉,时间仿佛无限拉长,似有扁担锄头从头上敲来,横七竖八、交杂相错、遮云蔽日,她不知道该怎么从这群疯狂的人手下逃走,耳边江映在喊:“都停下。”
一群人下意识停住,剧烈喘息着,理智短暂回归。
“本官知道诸位父老乡亲过得苦,这座宫殿但凡有能用的,都可以拿了去街上换些米面粮食。”
“呵,让我们抢了这里,你再跑回去告诉巡抚,让他派兵来抓我们?”
陆千景几欲吐血,看着虎视眈眈的人群,恨不得代他们入室抢劫。
他们来这不就为了拿点东西,怎么变得欺软怕硬,放着里头的皇妃不敢动,对付一个低阶官算什么本事。
她忽地明白过来,这些人正要一鼓作气,把行宫砸个稀巴烂。人多了更能壮胆,因此纠集了一群人杀进来,半道却不明不白碰上他们。
这些人不知道他们是在逃命,又见江映穿着官服,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官官相护、护蛇鼠一窝。
陆千景太能理解这种冲动。
这是一种没来由的,偏生还控制不住的愤怒,但宣泄后,恢复神志便好。现在人们已经冲狗官发过一次火,隐隐有泄气的苗头,过会便可安抚人心、平息怨恨,商量着各退一步。
陆千景扯着江映袖子,“再过一会,可以跟他们好好谈。”
眼神交换一瞬,江映薄唇微抿,郑重其事地点头,语气坚定决绝,“今日不管在这座行宫里面发生什么,后果全由本官一人来担!”
陆千景眼前又是一阵眩晕,忽地很想下跪求饶,就像当初李夫人无数次求李贞调换亲事那样,又哭又喊“大人三思啊!”。
“你疯了!”
她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江映推下高台。
江映疑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台阶下的人窃窃议论,很快商讨出结果。
“凭什么听你的,到时候去哪找你!”
江映从腰间扯下荷包,扔过去,“本官印章,以此为证。”
陆千景不知道自己怎么逃了出去,没人再顾得上与他们纠缠。
她与他们擦肩而过,惊魂未定地回头,乌泱泱的人已向大殿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