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冬

    茶也没倒,云昭环抱双臂,声音淡淡:“你可以说了。”

    奉观遥在门外站了一夜,大脑有些凌乱,但他深知,如果眼下不能将一切事情讲清楚,那么等待他的,就是彻底的决裂。

    曾经为了最小化对她的伤害的决定,变成了刺向她的刀刃。

    他不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只是后悔自己没有更聪明一点,竟然没有想到李换晴的宴会云昭也有可能出席。

    他还太不成熟,要学的东西还远远不够。

    “我会把一切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

    奉观遥阐述了他在扬州时就做出的决定。

    和给奉观逍信里提到的内容相似,他解释自己参加科考的原因是觉得权力不够。

    迈入官场,考试是第一步。

    云昭早就猜到他想当官,想要权力——哪个官宦世家出身的人,不想当官,不想要权?

    不要说奉观遥,连她这样被大夏朝剥夺了科考权利的人,也想要。

    “我可以接受你想做官,但为什么不告诉我?”云昭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她从始至终最关心的问题。

    她不在乎离开,她在乎背叛。

    不信任她的为人,无异于背叛。

    “我……”奉观遥握紧拳,声音低落,“我本来是想,如果我落榜了,便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那中榜了呢?”云昭皱眉,大声质问,“如果中榜,你就让我在登皇榜那天,全城的喜讯都传遍之后,像昨天宴会上一样,做最后一个知道你进士及第的人,是也不是?”

    “我还以为我们是至交好友,坦诚相对。”云昭怒极反笑,“是啊,你落榜之后便可当做无事发生了,因为我一无所知,梦泽楼仍然是你的退路。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我怎么没想到呢?”

    她笑道:“算算日子,我离开扬州时,你马不停蹄地赶考。你上京后不久,又深得国子监司业青眼,显然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仔细想来,还得我道歉,耽误你平日里用功学习,还好你仍中了解元,否则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她笑得灿烂,双颊因寒风泛起微红,如同春日暖阳。

    奉观遥心中钝痛,尽全力才能维持脸上表情体面如初。他的声音里皆是颤抖:“不,我不告诉你这件事……另有原因。”

    他原本为她筹备了一场更盛大的礼节。

    他想要搏一搏春闱传胪,摘得殿试状元。

    状元虽还不是官身,但已预定是正七品的清官翰林,未来前途不可限量。现在的丞相,早年间就是当时的殿试头名。

    说再多的漂亮话,也抵不过真金白银的权力。如果一切按他预料中的那样走,伯父伯母自然能够从他的功名上看出他是否值得托付。唯有如此,他也才有颜面自立门户,告诉云昭,他们会是门当户对的一对。

    他是想拿着皇帝钦点的圣旨来到云府告诉云昭这个好消息,对她表明心意的。

    郑重、可靠、彬彬有礼……他想在云昭和伯父伯母面前留下最精彩的好印象。

    现在落得这个狼狈的地步,或许是他自食恶果。

    但说了,一定比不说要好。

    奉观遥忍下心中的难过,闭上眼睛,似用尽全身力气,轻却清晰地说出他长久以来深埋心底的秘密。

    即使在最深的夜里,也没有宣之于口;即使在亲人面前,也不敢轻易透露的……

    堪称妄念的渴望与执着。

    “绾绾,我本来是想在殿试名次出了之后,向你……”

    “向我?”云昭疑惑。

    “表白。”

    两个字,重若千钧。

    云昭感觉自己像被谁当头打了一棒,好像幻听,又好像没有。

    表白?奉观遥……对她?

    什么意思?

    难道说奉观遥喜欢她?

    情人、爱人、恋人的那种喜欢?

    云昭不知道自己脸上露出了怎样的神情,也忘记去维持自然的表情,拿着披帛的手僵硬地停滞,好半晌才说:“嗯……?”

    这种事情,她可从来没想过啊。

    情情爱爱的,离她太远了些。她除了想把绣坊做得更大,钱挣得更多,好像很少停下来思考其他的问题。

    以至于竟然从未发现奉观遥的心思。

    “你不是为了哄我,故意说这些话来糊弄我吧?”

    奉观遥定声道:“我怎么会拿此种事情开玩笑……!”

    反正都已经说出来了,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他解释道:“如果那时你同意的话,我是想要以登科状元的身份,向伯父伯母议亲的。”

    “……”

    云昭震撼。

    奉观遥背着她想得挺多啊,连提亲这种事都规划上了。

    可这是否也说明,其实她也真的到了该开始相看说亲的年纪了?

    她一直觉得,成婚这种事还早呢。

    奉观遥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云昭的脸色。

    他平日里少年的羁狂傲气尽数消失,看起来无助而不安。

    云昭一直没有回应,时间流逝,他的惴惴不安愈发强烈。

    “……你不用急于拒绝我。”奉观遥略不自然地摸摸后颈,“我知道你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所以才会想要在拿到状元之后再告诉你。”

    省去中间所有的努力和不安,只让她看到他预定好的最光辉最强大的那面。那时,或许云昭会为他感到一丝悸动,也说不定。

    他其实是在赌一个概率。

    “现在提前说出来或许也有好处……你可以观察我,考验我,再决定要不要……”

    奉观遥艰难地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但脸颊通红,最终在云昭诧异的视线中,把脸挪到旁边,再不敢直视她,“……虽然我昨天晚上的事,应该狠狠伤了你的心,让你在心中把我除名了……”

    “但是,如果你还愿意给我机会弥补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

    奉观遥越说越激动,下意识地想要靠近她,但又怕此刻的自己接近她会惹她生厌,向前的脚步缩回原地:“叫我做牛做马可以,再给我一巴掌也可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要不要和他说再见,什么都可以。

    但最后这句话,他不敢说。

    他怕提醒了云昭,然后她真的与他永别。

    云昭听见巴掌,总算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奉观遥的脸上的确还顶着个大巴掌印,破坏了这张俊美的脸一直以来的美感。她昨天下手真够狠的。

    但也是他活该。

    “你的脸回去找大夫开幅药敷敷吧。”云昭说。

    奉观遥闻言,脸色微亮:“绾绾,你会这么说,是不是……”

    “没有,我短时间内还是不想再见到你。”云昭没好气地打碎他的幻想,环臂故作刚硬道,“你说的那些事我没想好,不打算现在就回答你。不过我先跟你说清楚,我没想过要恋爱,也没想过要成家。对我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绣坊的事业。”

    奉观遥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本来想的也只是议亲,不会马上成婚的。而且只是状元成婚也不好看,我想挣些功名,这样你成婚时才更有……”

    “好,你走吧。”云昭连忙打断他,她实在想象不到自己和奉观遥结婚的场面,“绣坊的事你别掺和了,分成的事情另议,专心准备春闱吧。即使你是解元,如今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绣坊的事情我还可以接着做,分成我不要,就当是我的赔礼。”奉观遥急道,“那些书我都已看过百十遍了,多看也是无用,不如帮你的忙。”

    “如果不读书,那就去走动。京中不是只靠读书就能升官的,你和司业关系好,不是说明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吗?马上就是年节,要在过年之前抓紧时间。”

    奉观遥正要再说什么,云昭道:“我已跟我表兄说过你的事。他的身份,你应当也很清楚。我向他举荐你,说你能够为百姓谋福祉,希望你不要让我的信用在表兄那里透支。既然要做官,就不要再停留在绣坊之事上,两个都要,你会都失去的。”

    奉观遥再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他没想到靖北王会知道这件事。

    这么说来,似乎昨天云府的家丁就说云昭是去了她的表兄那儿。

    本来以为是寻常的亲戚,如今看来好像并非那么简单……?

    奉观遥没有证据,但他的直觉向来准得可怕。

    他内心泛起淡淡不安,但无从谈起,只能努力压下:“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虽然他做官的初衷只是为了自己的家庭能够幸福,但如果云昭对他抱有额外的期望,他会用尽全力去做。

    *

    时光飞逝,仲冬月底,夏朝皇都西京迎来了今年第一场大雪,京城内外化作璀璨的白。

    百姓纷纷庆祝这场来得太迟的雪,祈盼今年的冬天不会太难熬。

    云昭在梦泽楼三楼,剪下披帛的最后一个线头。

    这段时间,梦泽楼的生意平稳向前。布料和织绣品的生意还算顺利,李换晴的那场宴会卓有成效,引来了几名有意制衣的贵客,最终谈成的生意虽然只有两桩,但两位都是出手阔绰的大主顾,家世背景亦是不凡。

    量少,贵在精。

    如果能得到他们的青睐,之后在京城的路只会越走越宽。

    直到腊月中旬,云昭的全部时间都投入在制衣上。有时兴致上来,甚至直接宿在梦泽楼三楼。

    偶尔做不下去、想要散心的时候,她也就会带上附近书铺里的畅销读物,去国公府找魏元泠和魏谨之用饭。

    有时候魏谨之回不来,便是她和魏元泠两个人用。

    云昭这段时间反复地深刻意识到,魏谨之其实是很忙的。之所以每次来找他都在,完全是因为他把其他的事全推了。

    这段时间他常常不见人影,应该是因为冀州大乱尚未平定。

    自从那天船上抱着魏谨之大哭后,云昭感觉和魏谨之之间的关系发生了隐秘的变化。

    之前在外人看来也极为亲密,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两个人相牵的手里隔着层谁也看不见的透明薄纱。

    那场哭泣的泪水浸透薄纱,让薄纱融化在了空气之中。

    兄妹两个人的手能真切地摸到彼此了。

    魏谨之也因此在饭桌上话多了起来。

    他不避着云昭和魏元泠谈及朝中大事,云昭因此知道,平定冀州叛乱的军队遇到阻力,双方都暂时鸣金收兵,这场战事很可能要延到年后。

    皇帝近来因此在朝堂上发了极大脾气,因为今年万国来朝,冀州不平,有损上国威严。

    可惜他便是怒极也没用,朝廷缺钱,兵力和粮饷都不够,怎么可能平定来势汹汹的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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