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那些怪物都已经死了,他们终结在各自的故事里,可是逍遥子还在,他的欲望没有断绝,他妄图造神的计划也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崔冉将来龙去脉讲给温升竹、沈天野两人听。沈天野拍案而起,模糊的记忆在他脑海中渐渐清晰,他破口大骂:“原来就是这么个王八羔子干得好事!”
温升竹脸色也并不好看,他沉默着抿下一口茶,因沈天野的动作而震荡不已的碗盏之间还残存隐约的碰撞声。如果不是逍遥,沈天野不会变成半妖,如果不是无涯,他也许会命丧黄泉,两人都不会与崔冉相识,并走到今天这样,命运在他二人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逍遥一直在等那些怪物醒来,或许几十年前他败给我师父是他有意为之。那些怪物在尘世中以人的模样长大,浸透了红尘七情六欲,才能成为合格的材料。”崔冉猜测道。
“所以说那些死人和妖怪是逍遥子早就准备好的,只等有朝一日唤醒,那么当他们接连醒来之后就是逍遥子造神成功之时?”温升竹目光沉沉,这会儿功夫,茶水早就凉了,他却迟迟忘了喝。
“成功?放屁,老子怎么可能让他成功?”沈天野头上耳朵隐隐有冒出来的意思,口中犬齿变长变利,撑开嘴唇,露出一丝狰狞。
“我们不会让他成功的,我要让他死在鱼谷里。”崔冉眼含冰冷,只有逍遥死了,这么多年的怪事才能结束,这么多死人的魂魄才能得以告慰。
“鱼谷在何处?”温升竹问。他在这边生活如此之久竟没有听说还有这么个地方,至于沈天野也是一脸疑惑,看来他也不知。这就奇怪了,如果他们两个都不知道,为何许惠娘说得这么自然?
“鱼谷并不是真正的山谷,而是只有修行之人知道的地方,它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上,而是在半空中悬着。”崔冉解释道。
传言鱼谷是一座漂浮的小岛,上面有仙山楼阁,外面被流云包裹,离远看就像一条在半空中游动的小鱼,因此得名鱼谷。
“噢!我想起来了!”沈天野抚掌,“小时候我在观里看过一卷画册,上面画着奇形怪状的妖怪们还有几处修行之地,其中一个长得确实如同大鱼。”
“对,大鱼在半空中上下起伏,就好像长了翅膀的大鸟,古人观测到这种变化给它起名叫鲲鹏。”崔冉继续道。其实鱼不是真的鱼,鸟也不是真的鸟,而是一座鼓动着风和云彩的岛。
“什么样的人能生活在鱼谷之中?”温升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他知道鲲鹏的典故,却不想其竟是流传百年的仙人宝地,逍遥子以活人为材料,夺取他们的血肉、精气和魂魄,从而修炼邪门法术,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安然地以鱼谷为藏身地?
“传闻鱼谷是祈福之地,只有心思纯净、执念深刻的有缘人才有机会登上鱼谷,并在那里接受赐福,实现心愿。”崔冉道。
“心思纯净……逍遥子是石头心所以也符合心思纯净么……”温升竹若有所思。
这样看来,鱼谷对于善恶并没有什么分辨,只要一个人执念足够深,哪怕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也会被鱼谷“接纳”。
“不知道这鱼谷会变成什么样子。”崔冉已经可以设想,鱼谷变成了逍遥子的大本营,其中丰富的资源和灵力估计已经被他利用,明珠暗投,转化为他罪恶行为的源头。
“不论什么样儿,刀山火海我们也得闯一闯。”沈天野反倒被激起豪气。
“估计已经面目全非,布好了陷阱等着我们。”温升竹道。他总把事情考虑到最坏,如果他是逍遥子,步步引诱他们到这一步目的自然是将他们一网打尽。即使这几番较量他们有输有赢,这也不能让他完全放下心来,万一这也是逍遥子的计谋之一呢?
第二日,他们来到了鱼谷,这个在传说中远离尘世、神秘不可捉摸的洞天福地。
果然,鱼谷远在天边,只有当云彩散去一部分,阳光变幻之后才露出一角金灿灿的面貌。鱼谷的石头呈现白玉般的光泽,山上被绿树环绕,流水潺潺,鸟雀声不断。等他们来到鱼谷之下仰头看去时,时间仿佛有一瞬的停滞。
“好像太阳啊……!”沈天野抬着头感叹道。巨大的鱼谷在他们头顶缓缓地转动,上面的光晕并不刺眼,如同柔软的金箔一片片贴在石头的表面,岂不正是一轮圆日降临人间?
他的耳畔也在此时发出接连的嗡鸣,犹如一根细线在他耳侧轻轻拨动。他体内的血脉也随之轻轻地沸腾起来,他的头顶逐渐显现出耳朵的形状,瞳仁被拉圆,露出一丝血红。
“冷静。”崔冉出声,拍了拍他的后背。
沈天野愣了一下,耳朵又收了回去,眼神变得清明,但他依旧忍不住晃了晃身子,颇有些委屈。天狗食日,他对于太阳有与生俱来的追求。
“我们要怎么上去?”温升竹出声打断。
“鱼谷有自己的通天梯,师父教过我一段咒语可以呼唤它。”崔冉在知道鱼谷这个地点后就跟无涯子传了消息,对方告诉了她找到并且进入鱼谷的法门。
师父并不知道逍遥就在鱼谷,听到她问还有些奇怪,当得知他的下落后沉默了半响才道:“你小心些,另外,逍遥怕水。”
她已经不称呼逍遥为师弟了,那座鱼谷她也登不上去。因为在多年的消耗中她已经没有足够的心力支撑这个执念,如今唯有依靠崔冉。
说罢崔冉就闭目念咒,果然随着法咒出现,鱼谷上也缓缓降下一道绳梯,梯子似乎是由蚕丝织成,流光溢彩,随风飘荡。
沈天野一马当先,抓住绳梯,身手矫健,三两下就爬了上去。
崔冉睁开眼,示意温升竹随后,而她的双手已经虚拢在他腰际随时准备护着他。
温升竹点点头,毫不迟疑地抓住绳子,他的恐高症已经被多次乘银鹤治好了大半,故而他一咬牙,目光直视前方,无视脚下缭绕云雾和越来越远的地面,逐渐向上。
而在这一路攀缘上,温升竹听着身后崔冉的呼吸和心跳声,原本的惶恐和紧张竟奇异般消失了。如果他真的脚下不稳,不小心掉下去,崔冉也一定不会让他跌落深渊。
若是有人在下面看他们,会发现他们就像小小蚂蚁一样,在一道浩荡的绳梯上艰难跋涉。
走到一半,温升竹有些头晕眼花,他心跳得厉害,脚下也变得虚浮,甚至呼吸也不通畅,像是被人抽走了空气,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舒服,绳梯开始剧烈抖动起来,这扁扁的一片变成了一条宽阔的河流,而里面波涛汹涌,作势要将他们吞没。
温升竹的手已经攥得泛白,他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努力压抑自己狂跳的心,可是这种感觉无法控制。
就在他摇摇欲坠之际,崔冉松开了一只手环了上来,她的头发随风飞舞,铜钱剑在身后哗哗作响,盖住了他的心跳。
她不需要说话,只要在他身后就能让他稳定下来,仿佛他现在不是整个人悬空,而是正与她一起走在踏实的平地。
他的生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需要回头,也能够知道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他的心脏沉在胸口,砸出巨大的声响,并且荡起连续不断的回声,这种回声是一种渴望。
他能够听到自己在不断地说,希望她跟我永生永世在一起。
就这样他们又前进了一段,这道通天路已经走了三分之二。而震荡也变得平静下来,梯子开始慢慢地收缩,最后化作一卷柔软的“布”,将他们温柔地卷住送到地面。
地面的石头散发着暖融融的热气,让温升竹因紧张失血而变得冰冷的手指回暖,他坐起来,与崔冉四目相对,又看到一旁的奇花异草,意识到自己到了。
这就是鱼谷。与他们想象的一样,却也不一样。崔冉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陌生草树,他们长得很诡异,有些缓缓伸出长长的触手,像九脚鱼,可上面却没有恶心的粘液,反而干干净净。有些则是长着像人一样的巨口,里面密密麻麻尽是牙齿,花瓣一开一合犹如活物,叶片肥硕的能够掐出汁水。有些则是漂亮得像是虚幻,无论穷尽多少语言都无法描述,只消看上一眼就叫人屏住呼吸,沉浸其中。这样的诡异与漂亮融合在一起,其乐融融,并没有丝毫不妥。
而草树的中间,铺着一道晶莹剔透的板子,一块块组成一条小路,他们踩上去,模模糊糊能够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样路没走多久,他们就看到了“马车”,还有人影。
这样的马车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四四方方的盒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又硬又光滑,透着亮光,上刻符文,下面四只轮子飞速转动,没有马拉着也能奔跑。
至于人,也是奇怪。他们来来往往,更像是傀儡,穿着衣服却没有面貌,就跟在书院看到的那几个犯了错受了处罚的人一样。而他们的皮肤则是雪白的,正僵硬地前行,路过他们身边也视若无睹。
崔冉想叫住一个人,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沈天野先不小心撞倒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