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员腼腆道:“亲爱的住户,当然可以了。欢迎加入圣明大家庭,明天下午三点,将在草坪举办欢迎会,期待您的到来。”
洛无极回以标准微笑说:“好。”
太亲密的“人性化”反而不太像人,她的余光迅速看清了接待员的胸牌——索赞集团,苏铭。
她心一惊,在浮沉的市场星河里,索赞集团就像一场不落的流星。
她庞大而强悍,八爪鱼般横跨各行各业,在行业壁垒的挟制下,依旧勇争上流。
现如今,集团的手已伸到这了。
疗养院为她准备的套房是两居室,两个护工安顿好熟睡的杨芸,体贴地放轻脚步把门合上了。
洛无极换好拖鞋,洗了把脸,她先是认为余邈的话像来自另个世界,现在又觉得前台的接待员不对劲……说不定是自己的神经太紧绷。
她晃晃脑袋,打量这个房间,不出意外,会在这住上一段日子。
卧房很精致,木质地板和原木家具,推开窗就能看见大片的草坪和果树。
不少人在草坪散步,长椅上有休憩的母女,盘腿而坐的青年在草坪弹吉他,还有树下架起画板写生的老太太。邻居们都挺闲情逸致。
梁如意说的不错,这里的环境好得像度假园!
再望远些,却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太阳照耀着红漆标语:释放天性,原生自然。
这暗红色的标语太过扎眼,看的人不舒服。洛无极暗下思忖,换个颜色就好了。
她拉下窗帘,房内登时昏暗起来,洛无极锁好门,隔绝开外界,放空一切地躺在松软的大床上。
床很软,瞬间陷下去,洛无极感受着弹簧的支撑力,也感受到头顶有轻柔的触感……头顶?
她心里直怵,四周漆黑一团,唯有触感被不断放大。
平洛的声音近在咫尺道:“它们没有动手,只是跟着我们。”
洛无极按捺住惶惶然的心神想了想:“蜘蛛丝和麻绳有点像,又是卡片?”
平洛闷闷道:“它不下来。”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又吹起她的发丝,轻轻抚过脸颊,洛无极沉住气保持不动,抬眼往上望。
上面什么也没有。
倒是正前方有又高又方的东西竖起来,平洛将肩灯的光束调亮,一块碑霎时暴露在光中——「愿你们的身体长眠于此,灵魂见证新世界的诞生。」
洛无极像被光束劈中,耳鸣嗡嗡,脑海里瞬间回想起录音带余邈的话!
难道是巧合?
平洛的声音从模糊到清晰:“你怎么了?”
洛无极心脏猛地抖起来,像要跳出胸膛外,在耳边咚咚响。她强行冷静说:“碑上的话,我听余邈说过。”
平洛轻声问:“我怎么没听过?”
洛无极说:“另一个余邈。”
平洛立即道:“你的世界又没毁灭,她为什么说?”
……好问题,洛无极也在思考。
她屏气接近这块高大的墓碑,光束仔细地扫过碑文,可除了这句话再无其他,更没有什么姓名日期。
洛无极信手将肩灯转了个方向,却骇然一惊,这块墓碑后面居然有一排排的棺木。
一阵凉意从头冷到脚,洛无极滚了滚喉咙说:“这里是停尸房?”
平洛一口否定:“不是,我们牺牲的队员以火化为主,而且埋在墓园,我从没来过这里。”
洛无极只好硬着头皮用光照着这一排排棺木,一股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它们摆了有些年岁,一层厚灰把颜色都遮住了,蜘蛛网也挂了不少,还有股难闻的腐烂味。
实在叫人望而却步,洛无极不太想过去细看。
平洛到底出生入死这么久,二话不说就抢过身体,走向棺木摸索一番后,她说:“这盖板能活动,居然没钉死!”
洛无极还没反应,平洛就一把推开棺板,爆炸般的腐臭味冲鼻而来。
咚——棺板摔落地上!
洛无极屏起一口气,目光快速地探向里面,棺内有一具腐烂的人骨,看不出什么,不过头骨上方有一个残破的面具。
“这个面具有些眼熟,”洛无极想了想又说:“这棺板怎么不钉上?”
平洛半开玩笑说:“方便起夜。”
“……”洛无极刚想说什么,忽然头骨咔哒一声,两个黑洞洞的眼窟窿旋即转向她。
“不要乱说话啊!”
平洛往后一撤,闷声道:“怪我。”
预想的咔哒声没有继续响起,那一排排棺木依旧死气沉沉。不像有东西爬出来的样子,虚惊一场?
平洛保持警惕,忽然见一根浊黄的指骨直溜溜伸出来,在空气里左右摇摆,像在说nonono,诡异得让人发笑。
与此同时……其它棺板也微妙地抖动起来,甚至往上顶了少许。
“我靠!它们是不是在开棺材板啊!”洛无极恍然大悟。
一根手指就顶起来沉重的棺板,这得多大力气,而这一排排的棺木里又有多少具这样的大力气骷髅!
平洛扭头狂奔,说话像连珠炮:“它们真死板啊,第一个棺材盖都被我掀了,它还伸手顶什么?”
平洛盖棺定论说:“我看它们根本没复活,是堆提线人偶!”
洛无极喘着气说:“不管是诈尸还是人偶,都冲我们来的!它们数量这么多,根本拼不过啊!”
平洛自顾自说:“如果是人偶,谁在操控它们呢?”
咚咚咚,洛无极的心脏狂跳。
似有若无的风揉过头顶,她乍然想起来——她的确见过面具,在钱黎回忆中的最后时刻,那些冲进家门的面具人带着火焰,灼尽了怪物尸体。
这些棺材里躺的分明就是那支队伍!至于平洛说的……人偶,洛无极也不禁在想,是谁操纵他们呢?
来自头顶的压迫感愈演愈烈。
洛无极豁出去了,她往上一抓,就擒住一个软软的东西,快烂掉的布料一抓就散,她的手指很快碰到了肌体。
黏糊糊的……腿,那些液体黏着指缝,烂到一用力就能把肉剥下来。
平洛哑声道:“你找死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两次进入回忆的契机……都是你被污染到濒死的时候!”
平洛冷冷应了一声:“玩脱了怎么办?”
洛无极说:“赌一把!不管是新世界还是面具人,全和余邈有关,我要去她的记忆里,看看她的世界!”
洛无极忍着恶心往上爬,腐烂的气息笼罩她,恐惧像凉凉的电流通遍全身,反而刺激得她更有力,更迅速。
她一边爬一边想,为什么它和棺材里腐烂的速度不一样?
像有一只阴冷的手攫取了她的心脏,她双脚离地,也跟着轻轻晃动起来,洛无极半眯着眼往上看,视线都在抖动,她害怕看见拉长的脖子,折断的颈骨,害怕和一双暴凸的眼珠对视。
她多虑了,洛无极看不清,尽管她努力地聚焦视线,勉强辨认出人脸的轮廓,但模糊的五官像一个漩涡吞噬了她的目光。
越是看不清,越是沉溺,明明心脏扑扑跳,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眼睛却黏在漩涡里被吸进去,灵魂像要飞起来。
洛无极悠悠地在空中荡来荡去,她踩着风越过棺木,腐烂的气息也好闻起来,像治失眠的安宁香。
那些骷髅扒着棺木坐起来,仰起头颅,空空的眼洞凝视着她,松动的颌骨上下拍打,像在笑。
洛无极盯着肩灯的光束,光束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无法聚焦光亮的她沉浸在黑暗里,只有黏腻的触感如此鲜明,提醒着她的处境。
她忽然听到嗬嗬的声音,找了一会发现是自己的喉咙发出怪声。
平洛的声音变了调,变得古怪而陌生,她近乎断气般说:“接近死亡的肉身,灵魂会得到短暂的自由,不受拘束地穿梭于时间和空间。”
平洛举起枪,对准自己的胸口,忽然冷笑说:“神说,如你所愿。”
砰——
没顶的痛苦淹没前,洛无极居然觉得自己轻飘飘了。
她惊愕,无措,嘶吼,胸口被贯穿的疼痛让她浑身抽搐,但更绝望的是身受重伤,躺在床上大出血的竟然是她自己,现实世界的洛无极。
床单吸着血,以她为中心晕出好大一滩圆,她没有动作一致,本不该互换的,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是现实的她中枪?
圣明疗养院配备的急救人员已经来到现场——
“哪来的那么大响声。”
“中枪。”
“又来一个疯子。”
“推去急救。”
这几个闲聊的人真是冷漠,在动弹不得的她面前极其淡定,好像中枪是什么习以为常的事!
但洛无极没有心力去纠结这个,她的人生走马灯已经放映,快速的像一场闹剧。
她被那些人推着跑,眼前的一切线条般流动,她听见仪器滴滴响,她真正成了祭品,而不是另一个世界的看客。
这就是利用神的代价吗?
洛无极一直睁着眼,脑海里一直是那张看不清的脸,绝望咬着她,恐惧吞着她,她的心口被打开又合上,痛到无法言说。
意识渐渐模糊,如她所愿,眼前再清晰时,是余邈的记忆了。
洛无极的心情并不轻松,稚嫩的余邈出现在面前,并非九岁的模样,更大了几岁,像十四五的青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