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袖看看自己身上,又翻找了下储物袋,取出一锭元宝交给盛明希:“我想先洗个澡,你去给我买件新衣吧!”
盛明希起身:“好,我叫店家烧水。”他看着她身上的紫衣,对于她究竟喜欢什么颜色有些拿不定主意:“师姐,你喜欢什么样的衣服?”
青袖顿了顿,想起接下来的打算,她答道:“红金织锦,凤穿牡丹。”
果然如此,盛明希了然,出了门去。
房间内,青袖在浴桶内抱膝蹲下,水漫过头顶,青袖将自己赤裸的身体完全浸泡在温热的水中。
没了旁人,黑雾便又开始张狂,她在水中化作灵活的鱼,摇动着裙摆般的尾巴,在并不宽敞的浴桶里肆意穿梭,然后如咬饵般啄食她的耳廓。
她说:“弯弯绕绕你还是要走到这条路上的。也对,谢幕嘛,一定要穿得张扬华丽,要叫他们看到你后来过得有多风光,要他们痛哭流涕,要他们悔不当初。所以,不要再想苏木那小丫头了,快点叫盛明希那臭小子滚开……”
青袖脱水而出,重新吸入新鲜的空气。
恰好传来敲门声,有妇人在门外喊话:“姑娘,盛公子叫我来给您送衣裳。”
青袖指尖轻动,隔空门栓打开:“进来吧!”
人影在屏风外停下。妇人掂量一下手里沉甸甸的锦盒,又轻抚着精绣的锦衣,想看看什么样的美人配得上那位小公子这么大的手笔。
青袖并不想再见镇子上的人,她在这里待这么久,即使出门经常带着帏帽,说不定有谁就能认出她是百里霜所谓的表妹,她道:“放在桌上就行。”
“是。”看不到就算了,回去还要干活,放下东西,妇人掩门离去。
青袖穿好衣衫,站在镜前,正红色的暗纹团花大衫,散开的大幅裙摆上刺绣巧夺天工,牡丹国色天香,凤凰栩栩如生,还有她穿惯的立领内衫,子母扣都是用的猫眼大小的宝石。
打开盒盖,挑心、花钿、掩鬓、顶簪、分心、凤簪、挑牌凤簪、草虫、花头簪、耳环、项圈、手镯,俱是珍珠、玛瑙、琉璃、玉髓、点翠、碧玺、各色宝石制成,赤金古拙雍容,红石耀眼璀璨。
这么大的阵仗,再加一件红盖头,拿去成亲都不为过,这可不是她的一锭元宝能买下的。
她正擦着头发,又有人敲门,不差钱的盛小公子问他:“师姐,你一直没吃东西,厨房准备了小米粥和炊饼,还有拌莴笋、胭脂鹅脯,你稍微吃一些吧!”
青袖早就饿了,直接叫他进来。
他将碗碟一一摆好,像奴仆一般恭恭敬敬侍立一旁,青袖忍不住笑了:“你从青州跟到我这里不是也没吃过东西吗?不会饿吗?”
盛明希也饿了,原本是打算等她吃完歇下再去吃的,被她当面点破还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道:“是有一点……”
“那你还等什么?叫厨房再送碗粥上来一起吃吧!”青袖一边挽着头发一边跟他说道。
盛明希觉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他记得在莲花镇里她也是这样一边挽发一边跟他说着钟游的玩笑话。如清风拂过软草,他心中泛起缱绻柔情:“不用他们送,我自己用拿。”
两人像从前一般对面而食,总有一些他迟早会知道的事,不如现在就告诉他,青袖先开了口:“我的魂灯会灭,应该是因为我的一个仇敌,是只狼妖,他为了找到我曾潜伏在昆吾山上,进了长明殿,对我的魂灯动过手脚。”
不是说只有掌门才进得去长明殿的吗?盛明希一愣,就听她继续说道:“你还见过他。”
盛明希更困惑了。
她提醒道:“那晚沈子京和他的大黑狗也在。”
原来竟是他得知她自请离山的消息那天,他略一思索,他记得沈子京当初的确是在找人,他想起一幅方脸阔鼻的面孔:“不会吧!还真叫那沈子京说准了呀!他那天就说声称山上有嫌疑之人,不过他说后来线索莫名其妙断了,他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当然,即使跟盛明希没有关系,说好的磕头道歉那家伙也不认。
“另外,我从狼妖那儿收缴了一件上古法器,理应上交给门中的,但浮云派里大小肯定有问题,就看掌门是否愿意细查了,否则这法器到了山上坏了好人之心,便是我的罪过了。”
盛明希再次想起父亲和赵燕燕的话沉默了片刻。
青袖不提她在狼妖那里受到的屈辱,简要地跟他诉说了一些分别以后的事:“所以,狼妖杀了百里霜、观主和陈师兄,折辱了秦少成和白九,白娘娘答应袖手旁观,我杀了狼妖,叫他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她说得简单,可杀死一只大妖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否则白娘娘也不会等着她来借刀杀人。盛明希揪心得难受:“那控火之术……师姐你为了修习水系法术佩戴寒性深重的鲲鳞那么多年,如今却……”
青袖不觉得可惜,她更好奇:“你怎么知道鲲鳞的事?”
盛明希便把海皇和云珞的事说了。
她还是低估了符昱的卑鄙,她冷哼一声,盛明希叫她不要生气,紧接着便绘声绘色地跟她讲述符昱是如何输给了谢横眉,台上他的脸色又有多难看。
他讲起大家都知道符昱心里已经恨死谢横眉,偏他还是固执地维持他的君子风仪,跟谢横眉讲些漂亮的场面话,可话里还是能叫人闻到酸味,也就谢横眉得了磐钧真人真传,傻呵呵地说下次肯定还是她赢。
想起符昱的臭脸,青袖忍不住摇头发笑。
看到她久违的笑颜,他觉得满足,继续跟她讲述山上发生的各种趣事,从他捉弄杨至简叫他去给玉版白送情书令他成了浮香谷弟子的笑柄,到张月鹿和司空离尘私下里会面叫人撞上好几回一到司空岛主面前装得就跟不认识一样,再到大考典礼上宋灵均对着台下熟人挤眉弄眼叫衣衫不合身的宗德长老逮住罚他抄《坐忘经》。
然后讲到幸好已经往山上传了她的消息,否则云珞怕是还在她的衣冠冢前哭着给她烧纸钱呢!
云珞一哭起来便有流不完的眼泪,跟放了水闸一样,青袖轻笑,心中却是一片温暖。
薄云笼皓月,月移香花影,这样安宁的春夜,气氛似乎刚刚好,盛明希心跳如擂鼓,犹豫着想要再试着开口。
他热切的眼神注视着青袖,她早就见过,她知道他想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盛明希,现在我不想听。”
她知道,她拒绝了。
盛明希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既感叹她已经知道他的心意,又忍不住有些失望难过,但又无比庆幸她还活着,转念一想从前未说得出口的表白也许只是或早或晚地被拒绝,又松了口气。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在她面前,他似乎频频如此,慌乱之中只轻声道:“那师姐你想听了我再告诉你。”
话音落地他才觉得自己这话蠢得不像样,但青袖没有笑他,点点头,应了声好。
道理他都懂,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有些沮丧,他的房间在她隔壁,明明此时此刻他们两人只隔着薄薄一堵墙,但似乎从始至终都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将两人分开,而钥匙就在师姐手中。
他想起下山后按照籍书所载找到她的故乡燕回镇,那里十几年前虽然发生过一场病疫,死了许多人,但当地县令管理有方,疫情很快得到控制,但不管是卷宗记载还是他跟当地百姓多方打听,镇子上无论生死从来没有过姓郑的一家三口,也没有人认识名字叫青袖的小姑娘。
至少在身世上,师姐她说谎了。
他在燕回镇一无所获,才想着她最后是从青州城离开的便又回到旧地,可秦少成对他隐瞒了真相,要不是他觉得蹊跷,又在城里打探消息,就又要跟她错过了。
她没有提及那狼妖在那数日里是如何对待她的,但有位好心的女子认出了她的画像,她告诉他,有位脾气很大的公子曾将这位姑娘带到青楼里,她很奇怪,虽然四肢不能动弹,但却有办法拔了她头上的金簪刺伤了带她来的公子。
他只窥得她苦难的冰山一角,恼恨自己来得居然这样迟,即使就像赵燕燕说的,她打不过的妖怪他也奈何不了,但两个人并肩总好过她孤身作战,即使被捉了经受羞辱和惩罚,他也能替她分担一半。
他承认在他见识到仙门真面目之时是有些灰心的,可她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也自然地有应对之策,她怕掌门牵扯其中不作为,便同时告知门中一人之下的剑尊,她知其中世故却并不沉溺其中,心怀慈悲,并不贪求。
自她出关以来,他每接近他一步,便认识她多一点,心中爱慕也情不自禁地多一点。
所以,她不喜欢他又怎样呢?谁说情爱就一定是两个人的事呢?他喜欢她就好了呀!她又没不让他喜欢她!她只要安康地活着,他还有什么奢求呢?毕竟,她活着,他便不会再失去她。
他无师自通,洋洋得意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