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东海的方向前去,那里的房屋早已被海浪摧毁,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而城东之外的滩涂地上,那儿横尸遍野,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有的不过刚刚开始腐烂。腐臭味与海腥味交杂在一起,随着海风阵阵而来,令人作呕。
此时的海面被风卷起高浪,将部分尸骨卷入海中,又重新打上海岸,飞鸟横于低空,正在寻找新鲜的吃食。
云青远眺看去,看到一缕又一缕幽魂漂浮在他们的尸骨上,有的没有意识,只知道呆呆飘在空中,有的一味在海面上游荡,久久寻不到归宿。
这里的鬼魂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就算要超度也是有些难度的。
云青轻叹了口气,收敛了眼中难得的哀怜。
远处海面上的天际裹着层层厚重的云,偶有露出的天也比往日昏暗许多。狂风大作,吹得尘土飞扬,树枝擦啦啦作响。
云青抬起手,双指并拢抵于眉间:“追本逐源,溯回清心,开!”
额间一道红光闪过,云青再睁眼时,眼前瞬间变为黑白。周围的阴气在不断飘荡,远处的海面之上,有一缕昏暗的蓝色光芒被灰扑扑的雾气笼罩着。那缕蓝光似乎在挣扎着冲击雾气,光芒一明一暗,气息已经十分虚弱。而那团灰色雾气,正在肆意滋长,已经占据了半片海域。
云青从阴阳眼的世界脱离,额间红色的图腾还未消散,苍樾瞧了她一眼:“你看见什么了?”
“海妖也许真的存在,但是,我还看见一抹特殊的气息,只是十分虚弱。”
“特殊的气息?莫不就是那位神仙口中的守护灵?”月灵问道。
“这海妖究竟是何存在?若不是为了追一清,竟无人能知晓武荣州情况!”玄野愤愤不平。眼前堆叠的尸体,孤苦无依哀嚎的鬼魂,还有城中生如死灰的百姓,武荣州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云青行走在滩涂地上,在堆叠的,已经腐烂得不成样的尸群里,发现一具还新鲜的尸身。
云青靠近打量,身后的阻拦声也没能阻止她。
那具尸体上遍布狰狞的伤痕,似是被猛兽撕咬过,血洞处的血已经凝结,上方萦绕着几缕妖气。
“是妖作祟。”
远处的深海中,那抹特殊的气息还在与灰扑扑的妖气作斗争。海面上突然刮起一阵狂风,卷着腥咸的海水味和腐臭味,将身后几人恶心得连连后退。
云青的白衣翩翩而起,她抬着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
阴云密布,天光被蒙在厚重的云层中,从海面上来的狂风冰凉刺骨,卷着巨浪猛烈拍打海岸。
这是风雨欲来之势。
回客栈短暂地休憩片刻,眼见着时间已临近傍晚,云青将这两日提前预备的黄符都收入囊中。
“城中迷雾厚重,恐也是海妖作祟,今夜行动,所有人都必须谨慎。”言罢,云青轻抚过左手腕间,腕间束魂飞出,缠绕上他们四人腕间。
“束魂可自由伸缩,若是不慎走丢,可跟着束魂寻人。”
苍樾低头轻瞥,不明地撇了撇嘴角:“看来你是真不怕死。”
一根用自己血肉幻化而成的红绳,即便坚韧不摧,可伸得越长,耗尽的精血越多,她竟敢如此使用,就不怕自己血尽而亡?
云青不言,沉默着背上剑,先行离开房间。
客栈楼下,掌柜正在将门扇插入凹槽中,沙漏内的沙还余下大半。
“哎哎哎!你们这是还要外出?”掌柜伸手拦住他们,回头望一眼沙漏,眼神中出现几分惊恐。
“是,这武荣州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便看今夜了。”玄野甩了甩自己背上的剑,朝掌柜笑了笑。
“这天马上黑了,这时间外出是不要命了?”
“怕他作甚,我看说不定这背后都是人在捣鬼呢!”
不顾掌柜的阻拦,四人离开客栈。掌柜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惋惜地叹气,一边将门板合上。
还差两三块木板之际,又有几道身影从缝隙之间一闪而过,掌柜的声音还未来得及喊出,那几人已经跑远了。
“一群不知死活的愣头青......”
天色渐暗,东边海面上已陷入漆黑。滚滚浪潮裹着海腥味席卷而来。
浪声浩大,不过半柱香时间,海水已经淹没了平层房屋。
“师叔,师祖,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顺着玄野手指的方向望去,丰泽方向的海岸边出现一团黑黝黝的物体,正在肆意地膨胀。
堤坝之上,海风呼啸着撕扯他们的衣袍。玄野紧握武器,却霜闪烁着金色的流光,漂浮在苍樾身边。云青眉间一抹鲜艳红光,她再次开了阴阳眼,只见幽暗的水中一抹抹黑影浮游而过,遥远的东海,一缕缕灰色气息正在不断汇集。海面上,白日里还在挣扎闪烁的蓝光此时已经一动不动,它被这团灰雾紧紧缠绕着,而深海之下,还有源源不断的灰色气息在向外蔓延。
云青双目一闭一睁,从阴阳眼的世界脱离。她也握紧破风,神态严肃。
“想办法抓到那玩意儿。”言罢,云青已经终身一跃,跳下堤坝,在众多房屋顶上穿梭。水中的水鬼探头扑向她,她一路斩杀,向海岸飞奔而去。
水中黑影攒动,察觉到了活人气息,便源源不断跃出水面。破风之威凶猛,道道剑风利而疾,一连斩断一圈水鬼。
但这鬼东西实在太多,杀了十个便涌上来二十个,眨眼间云青便被团团包围。
“师叔!”玄野一见云青一声招呼都不打,提着剑就飞身而出,难免着急。他连忙跟上,脚尖不过刚落于屋顶,便被缠上。
周围的空气很快变得黏腻潮湿,那水鬼露着尖牙便要上前撕咬。玄野是个半吊子,将手中的剑抡出花来,也没防备住,被咬住了衣袖衣摆,他一剑斩断后,又有一股恶臭从身后卷来,他打出一张黄符,又有一抹黑影跃起,直冲他面门。
仍旧伫立于堤坝之上的苍樾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个认为自己是无敌的两眼一睁就是干,一个年轻气盛却无半点实力......能否像他一般稳重点......
苍樾转头瞧一眼月灵,见她拨浪鼓般摇着头,他才有几分欣慰。大手一挥,却霜闪着金光飞出,在云青身周环绕一圈,便将四周黑压压的鬼影瞬杀。
“快走!”
云青抓住这一瞬间,快速飞身而出。每一只追上前去的水鬼都被却霜斩杀于剑下。
云青御剑来到东海之上,那抹灰色的气息已初显人形。她飘浮于半空,束魂飞出,缠上它。
海浪涌动,跃出一道身影,手持一把法尺,直逼云青面门。
云青旋身躲开,这才看清来人是一清。
果然是他!
“竟敢追到这里来!那就别想离开了!”一清双眼微眯,冷哼着一挥袖袍,袖中飞出一把铜钱如雨般向云青砸去。
云青在铜钱阵中来回侧身躲避,一清便趁机右手紧握法尺,左手捏着诀,迎面朝云青袭去。云青五指并拢,作刀劈挡住他的进攻,手腕向前一探,灵活地在他腕间一绕,束魂便紧紧缠上他的手腕。她后撤一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指尖轻微一动,束魂便拉扯着一清。
一清见状,从袋中摸出两张空白黄符,与束魂较量间咬破指尖,凭空画上一道血符,黄符迎上,瞬间化为两张巨幅符纸,一前一后朝云青打去。
血符打入体内,胸腔中冒起一团气,云青只觉体内有东西在不断膨胀,拉扯着她的心脉。痛感从心一路蔓延至身体各处,仿佛在剥夺她的灵魂,冷汗之下,她紧咬着牙,束魂也坚持不住,撤回至她的腕间。
“哼,一个邪祟也敢修习道法,等死吧!”
一清掌心聚力,朝她打去。
云青将双臂护在身前,被他一掌打得连连后退,从海面撤回到岸边。
远处的苍樾见状,当即大喝一声:“却霜”,随即抬手,双指并起,指尖朝下画圈,却霜便随着他的动作急速旋转,将沿途挡路的水鬼斩于剑下,飞至云青身前。他手腕转动,手指作挥下之势,却霜朝一清挥砍下。
一清脚步后撤,躲避开却霜的进攻,目光越过云青,看向她身后——远处的堤坝上伫立着一道颀长的白色身影。
他眼中划过一丝寒意,转身飞回至海面上。
此时,海面上已经形成了一团巨大的灰色雾团,生出了四肢与头型。
却霜护在云青身前,她原地盘腿坐下,闭目念起清心咒。
玄野一人吸引了所有水鬼的注意,他立于檐角,脚边一张张血盆大口,蓄势而发。砍死了十只又有百只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而来。
他似乎是累了,持剑的手开始不断颤抖,险些被它们咬个正着。
苍樾厉声喊他:“撑住!否则你与云青都得死!”
众人都沉浸在紧张中,无人发现的天际变得漆黑可怖,黑云压顶。忽地,一声响雷在头顶炸开,紫色的雷电劈开天际与东海分界线,雷电汇聚向那团不断涌动的灰色雾团。
“轰隆——”
苍樾抬头看了眼忽闪忽暗的天,再低头时,那雾团头部生出两道紫光,而闪电竟攀上四肢,逐渐化为了......
这是......
苍樾眸光一凛,神色有些愣。
“前辈?”月灵注意到苍樾的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地唤他。
苍樾垂下眼眸,霎那间明白了一切,他忽略掉月灵的声音,抬手从怀中掏出黄符。他咬破指尖,竟伏在地上以血画符。
苍樾画得认真,月灵不敢打搅,她向远处张望,玄野还在与水鬼争斗,东海上的海妖已即将成形,云青却还在打坐。而一清......他紧紧护在海妖身旁,引雷助她。
她攥紧衣袖,失措地收回目光。
过了许久,苍樾才起身。黄符上密密麻麻的符咒,她不曾见过。
“在这里哪儿都别去!”嘱咐完,苍樾跃身,踩着水鬼的脑袋来到玄野身侧。
“师祖!你怎么来了?”
“闭嘴!”
他一手持着黄符,一手立于身前,低声念起咒语。以血画就的符化为金光圈,在声声咒语中,由拇指大小化为一个人大小,转而又化为一座房屋大小,最终无边无际,将目所能及的区域都纳入其中。
“——敕!”
瞬时间,天摇地动,金光圈急速缩紧,阵阵嗡响如水波般荡漾开,充斥在众人耳边,玄野顿时忘了脚边的水鬼,捂住自己的双耳,痛苦地伏地呻吟。
低沉的嗡声中,婴孩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很快又发出一道道爆破的声音。
尖锐的耳鸣声中,紫电撕开黑云,雷声轰鸣,脚下的大地战栗着,紧接着万物归于死寂。
玄野大口喘着气,从臂弯抬起头,他不可置信地起身。四周那些沾着黏液散发恶臭的无脸水鬼被绞杀成血雾,雷电之后天际又恢复一片漆黑,而丰泽城中的水正在逐渐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