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扑通”一声,是何黎黎见风使舵的服从。
初月忍住心口剧痛,缓缓转身。
何黎黎跪在那一滩烂泥里,瑟瑟发抖。
她低垂着头,不敢直视那一双笼着黑雾眼睛。
“你——为什么不跪。”
初月指着呆站着的秋鸿,言语肃穆威严。
话音刚落,千万根丝线像是听懂了初月的心思一样,蚕室的墙壁“簌簌”一下,陡然又薄了一层。
数不尽的蚕丝蛛丝一齐出动,由四面八方射向那个傲然站立的人。
丝线环绕,缠住他手脚,接着轻轻一折,秋鸿的腿骨便弯折了下去,“扑”的一声,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
可他的上半身仍直挺挺地固执顽抗着,没有一点点弯曲。
初月移开眼,像略过一个无足轻重的路人甲。
可她又听见那路人说。
“在你心里,我和他们没有一点不同吗?”
缠在秋鸿身上的丝线如细蛇般游走,拂过他的唇飞向半空。
初月转过身去,那丝线跟着她旋转。
圈圈绕绕,朝着她心口的深坑扎去。
丝线进进出出,沾上初月的血液来回织补,竟慢慢地在她的胸口织出了一张密集的网,将那娟娟血泉水严密地封存了起来。
初月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秋鸿看呆了眼,以至于忘了追问他想要的答案。
那是他确认自己这一趟是否要违背本性,去疯一把的答案。
初月不知道他心上身上的矛盾,她也不在意这个。
她在意的,是匍匐在她面前,在地底世界威震四方的人。
高松华。
他不像秦厌嘴里说的那样,也不像初月第一次透过“共眼”见到的那样。
没有狡黠,没有狠厉,没有曾给秋鸿的那个耳光。
他不动声色,不用自己出马,甚至都不用他说一句话,这满屋子的丝线,便替他做了刽子手。
而这刽子手,此刻表现出对初月百分百的臣服。
可初月,却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让他如此恭敬。
她潜意识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什么关键要害被自己忽略掉了。
“统领!蚁后归巢了!”
蚕室大门“砰”的一声被打开,那双熟悉的白皮鞋踏了进来。
“银烛?!”
初月回头望向那熟悉的嗓音来源,不可置信的看见了那个曾时时刻刻不离自己半步的身影。
她怎么在这儿???
可银烛似乎对初月的到来感到理所应当。
她只轻轻看了一眼匍匐在初月脚下的高松华,随即便转变方向,对着初月报告:“主人,您来了。蚁后归巢了。”
为什么?
初月像吞了苍蝇一样难受。
为什么所有人,秋鸿、银烛,在她离开之后,都纷纷投入了高松华的门下?
高松华是什么梦主继承人吗?门下聚集的一个二个都是初月又爱又恨的人。
她想发火,可又无处可发。
若是银烛对初月再不恭谨一点,她倒是能揪着这个理由宣泄一下怒气。
可是,银烛改口快得向流水一样,前一秒还恭恭敬敬向她的“现主人”汇报,下一秒,眼瞅着局势不对,就改口重新归顺于她的“前主人”初月了。
好一个会审时度势的女人,她隐藏在女仆身份下久了,竟哄得初月团团转。
于是她言语里藏不住的酸味:“别,蚁后蚁王的,跟我说起什么作用啊!跟高统领汇报就好了……啊!要是不方便的话,我立刻回避一下!”
“不……”
“银烛——”高松华抢在银烛前面发话,“带我们的初月主人巡视一下地底的进程!”
“是。”
银烛低眉颔首,俨然一副得力助手的模样。
初月不禁想起她眼珠乱翻,变成疯魔、非要逼她入睡的时刻。
哦!初月冷笑,原来那时也是装的啊!得亏我当时除了惧怕,还有几分心疼你的不易……
初月斜眼看去,眼底泛起黑烟。
她没发现,她正在变得刻薄。
她吞进去的暮墙浓雾正在反噬她。
地底世界的另一头,透明蚕丝的遮盖下,掩藏的是一个巨大的“山”型实验室。
初月这才发现,这个实验室,就在她从净化池到蚕室的必经之路上。
只是当时抚梦小队押着她赶路之时,她的视线被这透明的隐形蚕丝阻挡了。
是什么重大的东西,值得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底世界,都要再用上隐蔽的技术?
初月在高松华和银烛的簇拥下,缓步迈了进去。
她的身旁此时已没有长久相伴的秋鸿,和与她针锋相对的何黎黎了。
他们二人都被高松华以“不敬主人”的名义,分别关押在了蚕室后院的地窖里。
初月没有见到那地窖里的模样,她现在的眼里,只有这高耸入云的假山——如果这地底世界有云的话。
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身着白大褂,手拿写字板,高跟鞋钉在由密集丝线编织成的地板里。
围着实验室中央那个巨大的“假山”,同样也是用丝线,建造了一个又一个高矮不一、形状各异的爬梯。
一些人三三两两地顺梯而上,嘴里叼着铅笔,一手端着写字板,一手扶着扶梯将自己往山中央送。
他们伏在“山”上,眼睛贴着凹凸不平的岩墙,手上“刷刷刷”地写个不停。
他们在观察什么?
这是初月进入实验室后的第一个疑问。
在听到银烛的报告,来实验室之前,初月也不是没对她嘴里的“蚁后”有过猜想。
可她想的不过是在某个依旧有泥土存在的地底世界,一群蚂蚁引起了银烛的注意。
最多,初月想的也是,“蚁后”可能是某个人的代称,而这个人,可能是高松华的对头之类的,不然他不会费劲找人监视。
可是现在,初月仰头望着这看不到顶的山,蚂蚁一般围着山做研究的人,心里原有的猜想已全部被她推翻。
“主人请看。”
高松华做出“请”的手势,示意初月走近一点,近距离观察这地底世界唯一一个不是由丝线打造的东西——山。
啊原来是这样!
这座山,就是蚁后。
围绕着山忙碌的研究人员们,便是工、兵、雄蚁了。
初月心下了然,觉得自己已经接近正确答案了。
可这山?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竟需要这么多研究人员围着它打转?
初月不知道原梦主有没有来过地底世界,也不知道她是否也参与过这个森严的秘密项目。
于是她闭口不言,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遭,迈步向着巨山走去。
这山由厚重的岩壁组成,山脚下光秃秃一片,可越往山上看,绿意越是明晰。
那翠绿,不是树不是草,而是更接近于,青苔。
这青苔,初月好像在哪儿见过。
她抢过旁边研究人员手里的放大镜,将眼睛贴过去,细细端详。
毛茸茸的青苔里,没有任何异常。
可是,她在哪儿见过的呢?
初月皱眉。
“蚁后……归巢……“
初月喃喃自语,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她漏掉了什么细节……
她靠在岩壁上,兀自思索着。
银烛跟在她身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而高松华则和另一个小鸟依人的女研究人员远远地站着,正严肃地询问着什么。
那个女人看起来是这个研究室的一把手,初月估摸着二人特意避开了她,应该是在说蚁后的事情。
哼,假模假样的高松华,嘴里一口一个“主人”对着初月叫着,心里不知道包裹了几层。
想到这里,初月的心情慢慢地暗了下去,在这个梦世界,以及地底世界,权利才是绝对统治力量,而别人嘴里的“主人”、“仆人”一类,又算得了什么呢?
初月不过是个被架空了的傀儡罢了。
她抚过腰间蛇鞭,又摸向自己手腕,那里火痕的热度正在慢慢消散。
秋鸿给她的,终究不是真正的解药……
又或许,那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罢了。
初月远远地看着,心思却飘到了蚕室后院的地窖里,终于,她回过神来,话却对着银烛说。
“你们邀我过来,说是巡视地底的进程,可到了这里,便半句话不说,这进程,真得还需要我亲自去看吗?”
她语气不乐,可并非理直气壮。
反而没有了在蚕室时的不顾一切。
彼时她将生命抛在一旁,才有了高松华对她认主的那一幕。
可是现在,一旦她表现出对地底世界的无知之后,高松华便不再掩饰他对初月的忽视了。
于是,初月便对着守在她身边的银烛发话。
“主人,”银烛垂首。
初月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原主的小别墅里,面对的那是那个变化无常、却又命运着实可悲的女仆银烛。
银烛短言道:“待统领忙完后,自会带您上蚁山、观蚁后……”
“上蚁山?观蚁后……”
初月咀嚼着银烛话里的重音,她眼珠流转,突然一回眸,对上了银烛那双短暂上翻的双眼。
她在暗示我什么!?
短短对视一瞬间,初月明白了银烛有没说出口的话!
“上蚁山?观蚁后……蚁……蚁?”
初月一张惊愕的面孔扬起:“蚁!”
可此时银烛却回避了目光,偷偷望向远处依旧密切交谈的高松华和女研究员。
“蚁穴?!地坑!”初月恍然大悟。
地上梦世界,人们把梁荷尽他们所住的地方叫做蚁穴。
只不过,初月一直叫它地坑。
地上世界的深陷处,便是地下世界的凸起处……
蚁穴,便是蚁山!
那里是气囊族的老巢,准确的说,她们没有白纻树丝,便用身体做情绪容器的、变异的气囊族。
那么蚁后,便是在地坑鼎鼎有名、奴役一切的梁荷尽了!
高松华监视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