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整,别墅大门终于传来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解锁声。若非极度的安静和专注,根本无法听到。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刻,陈叔的目光便精准地投向了门口,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提醒,只是极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客厅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但她知道他在。
几乎在她踏入玄关的瞬间,一股冰冷粘稠、充满压迫感的Alpha信息素就如同实质般缠绕上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怒和审视,将她牢牢锁定。
她没有开灯,只是借着月光,平静地看向沙发的方向。
凌曜辰就坐在那片最深的阴影里,像一头蛰伏的、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猛兽。即使看不清表情,苏绮陌也能感受到那两道几乎要将她刺穿的冰冷视线。
“舍得回来了?”
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彻骨的寒意。
“去哪了?”
苏绮陌没有说话,只是将手包放在一旁的柜子上,动作从容。
她的沉默彻底点燃了引信。
“说啊!”他突然暴起,猛地一脚狠狠踹在眼前的玻璃茶几上!
“哗啦——!”一声巨响,沉重的茶几被踹得翻倒在地,上面的东西摔了一地,碎片和水果滚得到处都是。这巨大的动静在深夜的别墅里如同惊雷。
两个个被惊醒的佣人惊慌地出现在走廊口,看到客厅里的景象和少爷那恐怖的神色,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陈叔站在原地,呼吸的频率甚至都没有乱一下。他迅速而无声地朝那两个被吓坏了的佣人做了一个极快且明确的手势,示意他们退下,远离这里,不要靠近,也不要出声。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佣人们如同找到主心骨,立刻悄无声息地退回了黑暗的走廊深处,将这片可怕的战场留给了客厅里的两人。
凌曜辰对身后的小插曲毫无所觉,他一步步逼近苏绮陌,声音冰冷而刻毒,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
“四个小时!你凌晨出个门需要四个小时?!”
“是去见了谁?裴文知?赵思睿?还是上次那个不知死活的Alpha?!”
“你一个Beta,大半夜不回家,是去爬谁的床了?!你就这么缺男人?!缺到要半夜自己送上门?!”
无端地揣测如同冰雹般砸下。陈叔依旧垂着眼,仿佛没有听到任何不该听的内容,只是像一个最专业的背景板,安静地存在于风暴边缘。
苏绮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他那些不堪入耳的侮辱和猜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凌曜辰准备说出更恶毒的话,或者做出更过激的举动时——
苏绮陌忽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他疯狂的指控:
“凌曜辰。”
她叫了他的全名。
凌曜辰的咆哮戛然而止,狰狞的表情僵在脸上。
然后,他听到她用一种全然冷静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的语气,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我们的关系,要不要更进一步?”
这一问,连始终镇定的陈叔,那低垂的眼睫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虽然仅仅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状态。但他心底却猛地一沉——他了解苏小姐,这绝非示爱,而是在点燃一根更危险的引线,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处理眼前即将失控的场面。
客厅里陷入一种死寂,只剩下他粗重未平的喘息声,以及翻倒的茶几旁,一颗葡萄缓缓滚动的细微声响。
他脸上的狰狞和暴怒凝固了,像是被瞬间冰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绮陌,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而微微扩散。
几秒钟后,那冰封的表情开始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荒谬和难以置信的扭曲神情。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调子。
紧接着,一种被严重冒犯、被痴心妄想所激起的、比先前更猛烈的怒火轰然爆发!
“哈……哈哈哈……”他发出一连串短促而尖厉的、毫无笑意的笑声,肩膀抖动,眼神却冰冷怨毒得像要噬人。
“苏绮陌!”他猛地逼近一步,几乎要撞到她身上,手指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刻毒:
“更进一步?!你他妈在做什么白日梦?!啊?!”
“被我骂醒了吗?还是在外头被哪个野Alpha操昏了头,让你产生这种不知死活的妄想?!”
“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Beta!一个我养在身边玩玩就算看得起你的玩意儿!给你几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了?!”
他围着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用最恶毒的语言疯狂地咆哮、羞辱:
“凌家少奶奶的位置也是你这种低贱的Beta能肖想的?!你配吗?!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你只配跪着伺候我!只配在我需要的时候爬上来,不需要的时候滚远点!”
“更进一步?怎么进?让你这种货色登堂入室?让我凌曜辰,让整个凌家,成为整个边境省上流社会的笑柄?!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娶了一个连信息素都没有的Beta废物?!”
他的信息素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彻底失控,狂暴地压向苏绮陌。远处的阴影里,隐约传来佣人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你半夜跑出去鬼混四个小时!回来就用这种下作手段想逼我就范?啊?!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做的脏事?就能一步登天?!我告诉你,痴心妄想!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别想!”
陈叔垂首立在最边缘的阴影里,如同一座沉默的雕像。但他的指尖在袖口下微微发凉。他知道,少爷正被易感期的情绪和猜忌完全掌控,而苏小姐……她正在用一种极其危险的方式剥开这层疯狂的外壳。他害怕接下来无法收场。
而风暴中心的苏绮陌,自始至终,平静得令人心寒。
她看着他因为暴怒而扭曲的英俊面孔,看着他唾沫横飞地吐出那些足以将任何人击垮的侮辱。那眼神,平静之下,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和……了然。
这种彻底的、无动于衷的平静,最终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凌曜辰所有的失控和不堪。
他骂得越狠,她的沉默就越像一种无声的胜利。
苏绮陌看着眼前因暴怒和猜忌而面目扭曲的凌曜辰,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轻得像窗外溜进的夜风。
她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距离。
凌曜辰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猛地梗着脖子后退了半步,赤红的眼睛里警惕与暴怒交织:“你干什么?!离我远点!”他预想的是对抗或沉默,而非这突如其来的接近。
苏绮陌没有理会他的呵斥,只是用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试图剥离情绪的陈述感,开口道:“车子在通往市区那段快速路上熄火了,引擎怎么都打不着。这个时间点来往车辆几乎没有,手机忘在厨房充电了。我没有办法联系任何人,只能从那里走回来。”
凌曜辰脸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种被拙劣谎言羞辱了的极致荒谬感:“哈!编!继续编!苏绮陌,你他妈真是长本事了!这种三流谎话也敢拿来糊弄我?!从快速路走到这里?你走了四个小时?骗鬼呢!”他甚至向前逼进一步,“你是不是还要说路上遇到了好心Alpha送你,所以才沾了一身臭味回来?!”
苏绮陌不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一直如同阴影般立在角落的管家陈叔,语气依旧平稳:“陈叔,麻烦您,用您的通讯器拨一下我的号码。”
陈叔立刻躬身,没有任何犹豫:“是,苏小姐。”他拿出通讯器,熟练地操作。
瞬间——
一阵轻快却无比突兀的手机铃声,清晰地从一楼的厨房方向传了出来!在死寂的客厅里,这铃声像一把冰冷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碎了所有构建在猜忌之上的疯狂想象。
凌曜辰所有的表情——愤怒、嘲讽、狰狞——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他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脑袋下意识地转向厨房方向,瞳孔因为巨大的震惊和事实的迎面重击而急剧扩散。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轻响,却挤不出任何成型的音节。那滔天的、支撑着他暴怒的底气被这铁一般的证据瞬间抽空,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被彻底戳穿后的无措和僵硬,甚至隐隐透出一丝狼狈的苍白。
就在这时——
苏绮陌再次上前一步,伸出双臂,轻轻地、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抱住了僵硬在原地的凌曜辰。
她的拥抱并不热烈,甚至有些生疏和僵硬,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身,脸颊轻轻贴在他因为情绪激动而仍在剧烈起伏的、滚烫的胸膛上。
凌曜辰的身体在被抱住的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肌肉瞬间绷得像铁块,下意识地就要用蛮力将这个出乎意料的接触狠狠推开。他甚至抬起了一只手。
但是——
那该死的、仿佛还在耳边回响的铃声,像一个无声的嘲讽,狠狠地掴在他的自尊上。推拒的力道到了手上,却莫名地泄了气,变得绵软而迟疑。巨大的心理落差混合着易感期对伴侣接触本能的、近乎贪婪的渴望,以及一种铺天盖地般涌上的羞愧和狼狈……种种情绪交织成一股混乱的洪流,几乎将他的理智彻底冲垮。
他紧绷的身体违背他的意愿地、一点点地松懈下来,高昂着的、布满戾气的头颅慢慢低下,下巴无力地抵靠在她柔软的发顶,呼吸沉重而滚烫地喷在她的发丝间。
他依旧没有说话,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但周身那恐怖骇人的信息素风暴,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减弱。虽然依旧浓郁,却褪去了尖刺,变得有些混乱、委屈,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知所措的依赖。
他僵硬的手臂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最终几乎是本能地、轻轻地回抱住了她纤细的脊背。
整个客厅里,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气氛诡异的拥抱。
然后,苏绮陌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却像最精准的手术刀,缓慢地切入他混乱的感知:
“你发了这么大的火……”
“你把整个客厅都砸了……”
“你想到的都是我去见了别的Alpha,我去做了不堪的事……”
她微微抬起头,月光照亮她一半平静的脸庞,那双眼睛直视着他有些失焦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静:
“凌曜辰,你是在担心我。”
“你担心我的安危。担心我是不是遇到了意外,担心我一个人在黑夜里会不会害怕。”
她感觉到他抵在她发顶的下巴似乎动了一下,呼吸有瞬间的凝滞。
她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也担心我被别的Alpha抢走。担心我看上别人,担心我不要你了。”
“所以你才这么生气,这么害怕。对不对?”
每一个字都轻轻落下,却重重地砸在凌曜辰此刻异常脆弱和混乱的心防上。他像是被剥开了层层坚硬的、愤怒的外壳,露出了里面最柔软、最不愿承认的部分。他喉咙滚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像是否认又像是呜咽的音节,却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驳。因为那些被说中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情绪,正赤裸裸地暴露在月光下,暴露在她平静的目光里。
他只能更紧地、近乎依赖地抱住她,把脸更深地埋进她的发间,仿佛这样才能躲开那过于锐利的剖析,才能掩盖自己此刻的狼狈和……被看穿后的那一丝奇异的安心。
远处的阴影里,陈叔依旧垂首而立。
但他听清了苏绮陌的每一个字。
他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和解,更不是示爱。
这是冷静到极点的操控,是精准的情感手术。
苏小姐只是在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解决眼前这头因易感期而失控的猛兽。她给了他一个台阶,一个解释,甚至替他剖析了他自己都未必明白的情绪,强行将他的暴怒扭曲成了担心和在乎。
而代价是,将彼此的关系推向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境地。
陈叔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害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