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总是给人欣欣向荣的印象吧,在这样的场合做适当修饰,是为了不显得突兀。但这么做的时候,我几乎没怎么关注过自己给人的感觉,因此上车前得到了“去吊唁更合适”这样的评价。
“葬礼不就是某种形式的宴会吗。”
“这种会把人吓到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作为学院名义上聘用的实习教师,鹰宫海斗选择将他的学生带去满是吸血鬼的宴会,不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她被一两句话吓到。你看,到处是这样的人,忙着发起攻击,却对自己的漏洞浑然不觉。以及如果操作好了,宴会将非常适合孵化葬礼。
大概是几位纯血种大人都有到场的原因,宾客们倾巢而出,将这次宴会的规模撑得夸张无比。交谈声彻底盖过音乐,人群间几乎没有明确的界线,很适合猎人投放高杀伤性武器一次性打击。在座有不少人打着庆祝与猎人协会重构平衡的旗号而来,来了只做跟同类牢牢抱团的事,把巡逻的猎人们当保安。
不过千万别将这误会成吸血鬼内部非常团结的特征,这里站着的众人衣冠楚楚,其实天然排外,极端点说,优越感能让他们打心底看不起所有人,恨不得只保存自我的纯粹性。
也因此,像舅舅这样的人,不配享用他们的周全,那套亲热练达的态度是专门拿来对上的。一面是刚刚发迹试图融入上层社交圈却连碰软钉子的他,一面是众星捧月、脱颖而出的“妹妹公主”。
也许我不该拿他俩比较,理由嘛……这是对优姬的侮辱。只有在她发言时,我才能偶尔捕捉到“平等”的概念,那本该是时代发展至今最稀松平常的东西。
舅舅识相地走开了。
“靠着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发家的人,也能跟我们搭话了。”
“他是有本事的,能来这里,就说明已经基本从之前的事务中全身而退了。”
“最近这样的人格外多吧,前次胆敢当庭出言无状的那位,前身可是在元老院安着呢,日光之下哪有新事?咱们枢大人就喜欢这么用人。”
几个贵族凑在一起,到最后也太忘形,连玖兰枢一并调侃惹得周围不少人侧目——包括巡回至此的蓝堂英,他倒是没有发作。我拿起酒杯抿了口,难喝,第一个想出往血里掺葡萄酒的人完全是神经病。
因为现在的装束都不是我们的常用风格,去找舅舅说话时,我们先下意识打量对方半天。见我举着酒杯说要敬他,舅舅才配合着碰了下:“听你妈说她前段时间去学校找你,你顶撞她了,她很伤心。”
“你就不该让她来,”我佯装生气,“让她伤心的人是你,不是我。”
“说的什么话。”舅舅皱眉。
“我看你等朋友呢?”
“还朋友?跟这些眼高于顶的人说话折我寿。”
“那还在这干什么?我呆得也不舒服。走,找个地方坐会儿,”见他迟疑,我叹气道,“冷眼还没受够啊。”
“这么大人了,自己去休息室。”
“哦,我现在是编外人士、没出息的亲戚,够不上你了。”
“少跟我来这套,我还有事。”
“那我也不去了,万一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呢,”眼见他神情为难,我做出让步,“行,你送我去然后回来,可以了吧?我实在害怕推开门就看见不该看的。”
被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批判一番后,我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休息室里,我将信封中的东西抽出来,正面朝下故弄玄虚道:“舅舅,给你看样东西。”
“——刚收到时我吓了一跳,有这样的关系不早替我们介绍,害我在学院工作时那么辛苦,不得不说,你朋友在剥削下属这方面蛮厉害的。”
“你……”
“不过嘛,不生气是因为我也有仇必报过了,想必他也给你说啦。”
他试图跟我沟通:“好了,你想找他也不是现在,今晚他不会来这里。”
“你出事他就非来不可了吧。毕竟在照片里,你们看起来很亲密。”
对于个体而言,迎来命运转折点是常事。吊诡的部分在于连过去都有概率参与其中。十几年前我还是个小孩,伏在舅舅肩上迷迷糊糊地听他说:现在没妈妈了,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新的家庭。
平心而论,我在新家庭过得很好。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或许托了他的福,后来即便独立了也还是常常请他帮忙。细想这样的恩情甚至还建立在他与其他人的分歧里,父母对突然出现的我怎么看,以及如果最初,他听了同伴的话呢?
那就什么都不用付出,也不用失去了。
“猎人在外面,你出不去的,”我对他起身的动作无动于衷,“我向你保证,直到宴会结束,你都会是安全的。”
“直到宴会结束?”
“宴会结束后,猎人协会会正式接手你。到时候他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新旧更迭,是缺一个改革的牺牲品。不过我好奇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我都卖了。”
“他们给了我一个机会。”不然将他带到这里,我的任务就该结束了。
“怪不得他玖兰枢能代表所有人跟猎人协会签订协议呢,类似我这样的好处到底给了多少啊。机会?踩着自己人向上爬,你以为自己就没被算计在内了吗?”
“其他事我没想过。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里真正有价值的,就只有你一个。”
他打量我的神情,知道我没说谎:“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你出事的话,有人非来不可。”
他有点生气:“上次在地下竞技场,你差点要了他的命。后面是我劝他事情到此为止的,这样还不够吗?”
“如果是为了这些,我没必要来这里的,”我冲他笑了一下,“我快死了,舅舅,像我妈妈一样。在变成沙砾前,很多事只有尽力了结。”
他静静消化我话里的含义,语气从疑惑转为不可置信:“你疯了,哪怕不提我将你抱回来养了这么多年,你妈妈的悲剧到底是谁造成的,你心里不清楚吗?是我们把她变成吸血鬼的?是我们连她和你一起遗弃的?”
“这个等他来了才能知道。不过,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杀了我,再想办法逃出去。”
“你怎么现在学成这样了?这么多年以来我是怎么对你的?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你看,又来这样。但现在我没功夫反驳这个筛子,我等的人来了,就在门外。按照之前的安排,猎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把他放进来。
就要见面了。望月,影见?在当年,跨种族直接策反还不流行,所以就这样选择放弃猎人的身份、人类的基因,义无反顾地做了安插在吸血鬼世界的间谍,后来甚至一度干到元老院中层。看资料断档的时间,这事发生在他们向妈妈动手后不久。那时候正是level E这条产业的初创期吧。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舅舅站起来,却不是为了提醒谁。同一时间我也感受到了,锁眼似乎泛出腥气,上方的把手照着转轴画圈,为门后骤然出现的纯血种气息揭幕。
“打扰了,原本只想借外面的猎人先生一用,这样看来,人偶有很多呢。”走廊的光线沿着来人的长发裙摆蔓延,将周围的一切切割成某种只属于她的战利品,由此绽放出不容忽视、令人敬畏的美感。